家国(第4/6页)

  哈尔济朗望着父亲,若有所思:“爸爸,你现在就在忍耐,是吗?是为了汗位吗?”

  “不完全是。我和你,不一样。”一度,他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隐忍,等他做了大汗,就可以按他的意愿改变准噶尔。可他忍不到那个时候。父汗身体康健,心思锐敏。弟弟噶尔丹策零拿走的原属于他的力量,不会还回来。通向汗位的路很长,障碍重重,需要付出代价,放弃一些珍贵的东西。他不想!但,即使不是储君,无心汗位,他仍然是准噶尔的大王子,仍然是父汗的儿子。

  哈尔济朗不清楚父亲所谓“不一样”指的什么,也不想问,略一沉吟,断然说:“我不想当大汗。”

  “为什么?”

  “当了大汗,一天到晚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多累!作弄作弄那些人,我的气就平了,用不着忍上十年二十年。”

  阿格策望日朗放下心,也有点失落。儿子确实像楚言更多!

  “明天去见大汗,放乖点机灵点,让大汗高兴高兴。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真的?我要多住一阵子。那一带我还没好好玩过。”

  “可以。你也该多陪陪她。”楚言能教给他的东西,能为他安排的未来,更适合他。

  丈夫和儿子来了。听说儿子能留下来,楚言高兴坏了。

  哈尔济朗又变回了一个小男孩,抱着母亲撒娇,喋喋不休地说这问那,顺便提了一堆要求。

  楚言连忙把惠芬叫来,把哈尔济朗想吃的一古脑儿报给她,让她接下来按哈尔济朗的喜好安排饮食。

  哈尔济朗逗着惠芬的女儿玩了一会儿,哄得小丫头咯咯直笑,等她母女出去了才说:“胭脂比怡安好骗,可没有怡安好看。”

  屋内一阵沉默。如果怡安能回来,他们一家才算真正团圆了。

  阿格策望日朗拿出一包东西:“孟买那边送来的。应该是靖夷那里来的。”

  楚言先看信。还是靖夷在一年多前写的,提了几句家中情况,说到进京时见着怡安,个子快到寒水的肩膀了,性子活泼,很讨人喜欢。怡安常去寒水那里,有时也和筱毅一起写字画画。靖夷收了些怡安的“作品”,一块儿送来。楚言一张张看过去,忍不住滴下泪来。

  哈尔济朗凑过来,口中不住地挑剔着:“这是什么?是猫?看着象猪。这个画的是谁?有人长成这样吗?这是花?像羊屎。真难看!……”

  楚言擦干眼睛,嗔怪地看着儿子。

  阿格策望日朗照着儿子的屁股就是两下:“就你能耐!你画几张让我们看看,是不是比妹妹强。”拿起女儿的涂鸦之作,左看右看,说出来的话却是:“怡安长大了,该是个漂亮姑娘了。”

  怡安很听话,很乖。怡安等着爸爸妈妈。想起峻峰托图雅的弟弟带来的怡安的亲笔信,楚言泪如雨下。

  父子俩手足无措。

  楚言勉力微笑:“怡安,她很好。身边有很多疼爱她的人。”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哈尔济朗一直缠着母亲,一刻也不肯放松,吃饭时连菜都要楚言替他夹到碗里,就差要喂饭了。心思单纯的水灵担心哈尔济朗吃鱼不会吐刺,花了很多时间为他挑鱼刺。图雅和阿格斯冷暗暗摇头好笑。

  入睡前又要听故事。好容易和儿子团聚,楚言自然有求必应,坐在床边足足讲了三个故事,直到他满意地睡着,替他掖好被子,看见他嘴角香甜地翘起,露出会心的微笑。

  回到屋里,却见丈夫在笨拙地剥着瓜子,炉上烤着一把栗子。

  楚言走过去坐下:“怎么想起要吃这个?”

  阿格策望日朗献宝似地递过来一个小碟:“闲着,找点事做。给你剥的。”

  “谢谢。夜了,不能多吃,要积食的。”楚言慢慢地把那一小把瓜子仁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阿格策望日朗挪身过去,把妻子拥进怀里:“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楚言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你,很辛苦吧。”这几年,她的处境只是表面糟糕,日子其实并不难过。避开风口浪尖,躲在这个优美安静的地方,身边又有阿格斯冷图雅和水灵陪伴。哈尔济朗和怡安不在身边是个遗憾,知道他们很安全,得到很好的照顾,并不太担心。国仇家恨,军情政治,不在她心上。被团团保护着,没有人能伤害她。难听的话很少能传进她耳中,听见了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情。真想做的事,有阿格斯冷和图雅帮着,也不是不可能。生活上,他也极尽所能地做了安排,没有多少不适。她是被软禁,也是被保护了起来。

  他孤独地坚定地站在前方,为她遮风挡雨,一次次用他的心血和前途去和策妄阿拉布坦交易,换取她的安宁和平静。不敢想象,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得到让哈尔济朗留在她身边的许可。

  他的头埋在她颈窝厮磨着,带着几分诱惑:“想你想得很辛苦。”

  她失笑,转过脸,正落进他的深吻。

  发泄过思念和渴望,他们相拥凝视。

  “日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人间极品大丈夫。”

  “没有。什么意思?夸我好?”

  “嗯,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后悔嫁给我?”

  “不后悔。该后悔的是你吧?”

  “我是后悔。不该给你那四年。那天带你骑马时就该直接把你拐回准噶尔。”不给别的男人机会在她心里留下影子。

  有一瞬间,她的心被带回了过去,脑海中浮起熟悉又遥远的面容,立刻压下去,笑着抚上他的脸颊:“以前的事过去了。以后四十年,别再犯错。”

  他的眼睛闪耀着深邃的光芒,紧紧搂住吻住她,象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很久,他放开她,笑着说:“我们养了个麻烦的儿子。”好气又好笑地讲起哈尔济朗的英雄事迹。

  她专心地听着,不时忍俊不禁,末了总结说:“还好,他不找自己人麻烦。”

  “我是想告诉你,别被自己儿子给骗了。”半大小子了,还拼命霸着母亲,象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