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花家七公子名唤花满楼,小字七童, 乃是江南首富花如令的幺子, 上头还有六个兄长,由于是老来得子,排序与他最近的六哥也要年长他八岁, 又因着在他出生之后没几年花夫人便病逝了, 所以从小都被父亲和几位兄长宠着长大, 得亏了他本身性格温和,这才没有长成一个小纨绔。

可就是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 却糟了这等无妄之灾, 当真是造化弄人,若今次没有遇到胡青牛, 说不定小小年纪便当真就要瞎了双眼了。

胡青牛的夫人乃是“毒仙”王难姑,这数年来, 他们夫妻两人一个下毒一个解毒,比试了成千上百次,说句毫不谦虚的话,当今世上, 恐怕没有几个能比他见识过的毒药种类、解法更多的。

而所幸花家七童双眼所中的毒并不难解,之前在他及时的处理之后, 已经解了大半,不会再上行到脑中引起性命危险,只不过人的双眼何其脆弱,经此一遭, 恐怕就算将余毒全部清除干净,往后他视物的能力大抵也要比寻常人差上许多,具体到底如何,还是要等他醒过来后,拆掉敷药的细布,睁开眼睛看过才能知道了。

饶是花如令心中已有准备,然而当真正听到胡青牛这么说的时候,他的面上仍旧忍不住划过了一抹痛色。

胡先生乃是当世有着“医仙”之称的神医,一身高超的医术举世无双,就算因着以往不救除明教中人以外的所有人的这个规矩被冠上了“见死不救”的诨号,依旧抵挡不住想要活命前赴后继去求见的病患伤者,最后不得不隐居到了外人难以寻得道路的蝴蝶谷中。

现在他已经亲口下达了如此的诊断,也就是说七童的眼睛当真是无法恢复到正常时候的样子了,这让他这个身为父亲的怎能不心痛?毕竟他的幼子如今才七岁多不到八岁啊!都怪他们长辈疏忽大意,才让他小小年纪就遭逢如此大变,等他醒来,若知道自己眼睛坏了,他该如何是好啊?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无法排解的懊恼与后悔,深恨受伤的怎么不是自己,反而让幼子代替他遭了这份罪。

察觉到老友满腹的自责,杨逍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开解道:“今日夜色已深,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往好处想想,原本以七童的伤势只怕会双目失明,如今只是视物能力不如常人而已,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说的可对?”

“是啊,不幸中的万幸。”花如令长叹了一口气,勉强算是听进去了几分劝。

丁敏君身怀六甲,距离临盆也没有两个月了,早在到了花府之后便去了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客房休息,连杨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有察觉。

见她睁开眼睛,比她早小半个时辰就已经醒了过来,却怕自己动作间会不小心将她吵醒,于是索性也没有起身的杨逍侧过身来看着她,柔声问道:“醒了?睡得可好?”

丁敏君仰起头朝他轻轻笑了笑,习惯性地将额头抵在他的颈侧,懒洋洋地说道:“睡得很好。”

这倒是真话,自从她月份越来越大后,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各种问题接踵而至,特别是夜间睡觉的时候,浮肿胀痛的双腿令她根本就睡不安稳,而昨天许是白日里赶路的时候累着了,夜间竟然睡了近几个月来难得的一个安稳觉,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精神着实不错。

简单地洗漱之后,丁敏君坐在梳妆台前,她的头发太长了,非常不好打理,何况她现在还挺着肚子,更加不方便。

光明顶上虽然有负责杂扫的僮仆,但两人平日里的起居从来都不要人伺候,除了清扫之外,很少会让人进入他们居住的院子,因而在有一次看到身怀有孕的妻子梳头发时艰难的模样后,杨逍走过去从她手中将木梳抽了出来,托起她的长发亲自为她梳理。

第一次的时候没有经验,毕竟堂堂杨左使何曾给旁的什么人梳过头?可当这个人是自己的妻子的时候,他原先的一切讲究好似都变成了过眼的云烟,还要什么讲究,不需要,非但如此,他反而还从中咂摸出了许多外人无从得知的乐趣,这便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了。

言归正传,第一次梳的时候没有经验,就算他的手再怎么灵巧,梳出来的发髻仍旧是松松垮垮,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散下来一般,总之不好外出见人。

然而他没想到,他敢动手,丁敏君竟也敢顶着这么个摇摇欲坠的发髻过了一整天,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最后还是杨逍自己看不下去,动手拆了这可以算是失败的一次尝试,只用了发带将她的全部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束,总算看起来比之前好一些。

……然后他私下里悄悄跟胡青牛的夫人王难姑请教了一番,直到现在,可说是熟能生巧,经他手梳出来的发髻,已经足以媲美丁敏君自己的手艺了,说不定还要高出她一筹,毕竟和杨逍不同,她的手笨得很,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就只会这几个发式,也懒得花更多的精力去学。

从那之后,一直是他亲手为她梳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杨逍挥退伺候的丫鬟,取过木梳熟练地为妻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圆髻,两侧簪好轻巧的步摇,刚放下手,便听人来报说七公子醒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赶了过去,他们到的时候,胡青牛已经动手拆下了花满楼眼上敷过解毒药后蒙起来的细布,用清水擦去上头残留的药粉,正让他睁开眼睛看看。

花满楼手心微汗,睫毛剧烈颤动,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忐忑地抬起眼皮,缓缓睁大了双眼。然而当真正看到面前的景象的时候,他却呼吸一窒,嘴唇控住不住地轻轻抖动,放在腿上的双手忍不住攥紧了裤子上的布料,抓出一道道褶皱。

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又好似在迷雾中行走,一切都显得那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花如令看着幼子那不复以往清亮的眼睛,心中猛然一痛,知道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然而下一瞬,胡先生说出的话却又让他蓦然生出了微弱的期望。

胡青牛在问了花满楼此时视物的状况后,撑开他的眼皮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眼珠子,又搭在他的脉上细细探了探,捻着自己下巴上一小撮胡子,缓缓道:“唔……照目前来看情况不算太坏,这样,我先给他开副药喝下,再辅以针灸治疗几天,等清除余毒之后,应当还会好上许多。”

花如令听到后大喜过望,忍不住语带哽咽地连连向胡青牛道谢。

同样遭遇了大起大落的花满楼也湿了眼眶,被胡青牛告诫不能流泪以免加重伤势之后,死死地忍住了泪意,小脸憋得通红,一字一句地谢过为他尽心诊治的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