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眼中,曙光的火焰瞋斗(第6/7页)

时樾说:“这儿可以看日出。”

南乔心中一动。贡嘎雪山之上,云海日出是一绝。这样的巨峰高耸、冰川环簇,比起泰山日出、海上日出,又是一种格外不同的壮观。

时樾和南乔合力把帐篷严严实实地搭起来,钻进了睡袋。高海拔地区体力消耗大,两个人又都是马不停蹄地爬了一天,合上眼便双双沉沉睡去,一直睡到闹钟响起。

帐篷朝东的一面是透明的,两人从睡袋里爬出来,拿湿巾和热水袋的水擦了脸和手,又漱了口,裹了床厚厚的羊绒毯子一起看日出。

天边还只是一线金色,穹顶的暗蓝向东方渐渐变浅,无边无际的云海翻涌着,云气流淌,向四面山岭之间溢出去。

雄奇的群山之上,雪线分明,白雪皑皑如盖,雪线之下呈现出一种和天穹截然不同的蓝色,看得人心旷神怡。

时樾拥南乔在怀里,两人静静地一起看着这无边无际的壮丽美景。

时樾低低喊了声:“南乔。”

南乔“嗯”了一声。

“你听了我很多事情,但是还从没和我讲过你的故事。”

南乔说:“我其实没什么故事。”

时樾道:“那么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秘密。比如说,讲一讲你小时候,还有你为什么会想做飞行器。”

南乔望向帐篷之外,东方天际的一线,红色的光芒正在宏大地扩张自己的领域。众山在沉默中臣服,仿佛拜倒在贡嘎雪山的脚下。

这正是飞鸟一般俯瞰大地的视角。

回忆渐渐清晰地浮现在南乔的眼前。

她记得起很小时候,大姐南勤身体不好,总在医院住着,父母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她。而哥哥南思,又正在叛逆的时候,总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玩耍。出于“安全”,她被锁在小书房里,只能看到哥哥姐姐的教科书,和一台老式的电视、VCD碟机。

如今的南乔会称呼那段长达三年的学龄前时期为她生命编年史的“禁闭期”,一段扭曲、然而充满了神秘和启示的时期。

“禁闭期”中,她的时间贫瘠到连数学书上的每一个数字都饱含了意义。然而彻底改变她的世界的,是她从一个满是灰尘的书箱里,发现的两张VCD碟片,似乎是父亲南宏宙年轻时收藏的。

碟片上粗糙地印刷着三个外国人的头像,充满沧桑感的人脸、男人白色的夸张的头发、女人烈焰一般的红唇。这样鲜明刚健的漫画风格让她感受到了冲击力,然而远不及碟片内容带给她的震撼。

那时候她还不懂英语,但是或许人越小的时候,语言不通所带来的障碍越是没有那么大。她竟然顺畅地从头到尾看完了,并且记住了那个电影的名字:Blade Runner。1982年的电影,拍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出生。

她所印象深刻的是汽车模样的飞行器从昏暗的街道上混着雨水升起,身边闪亮的霓虹灯、巨大电子屏面上妩媚微笑的女人都在向下降落。视界腾空,多边形的摩天大楼在下方旋转,喧闹的都市在雨水中漂移。

“我一直都记得那些在密集的楼宇间穿梭的飞行器。”

南乔低低地说。

“我总觉得总有一天,我们的世界里也会有无数飞行器,建立起低空领域的交通。他们传递货物、信息和必需品,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南乔忽而淡淡地一笑,回头望向时樾,“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理想主义了?”

她和周然也曾经简单地提起过。但周然都是一笑置之,“太遥远啦!等你去世的时候都未必看得到啦!”

时樾“嗯”地低笑了一声,说:“你好疯。”

南乔心中有稍许的失落。

然而只听见时樾说:“正好我也疯,咱们便一块儿疯吧。”他拦腰搂紧了她说,“疯到个七老八十的。”

南乔心中倏尔一震。

时樾说:“听你刚才说的,好像你爸妈对你照顾得并不多。”

南乔淡淡笑了笑,给他简单讲了一遍自己的来历。“或许就是那几年吧,我没办法变成我爸想要的样子。也可能是有代沟,我和他的沟通,一直不算顺畅。”

时樾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

“终归是你的爸爸。”他微微笑着,“就像当年,我爸再喜欢赌,我知道他的本意,是想让我和我妈过更好的日子。只是他走错了路。”

“后来他去世……”他半张脸埋在南乔的头发里,“我永远不会后悔私自出校去看他最后一眼。”他“呵”地轻笑了一声,“如果再来一遍,我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会。”南乔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再来一遍,我不会收下那篇论文。”

时樾低低地笑了,吻她的发顶和脸颊,“那就没我们的现在了。——让这件事过去吧,不要再提。多和你爸妈在一起,不要像我现在,再也没了机会。”他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帮我讨好讨好首长。”

南乔转过身去,跪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的。

“他要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会喜欢你。”

希望吧。时樾的心中总有一抹阴影,但他没有说出口。当年在北方航空军事学院,他远远地见过南宏宙。那个和平时期成长起来的、功勋卓然的军人,高大威武,肃然正义,是那时候每一个学员心中想要成为的人。

但如今的他,还能够为南宏宙所接受么?

不去想这些。他微微笑着,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蹭了蹭,“你真漂亮。”

你也真好看。

南乔在心里说。

他的眼睛那么的湛透,锋利又透明。她还记得起初次见面时他眼中的冷漠,但这时已经转变成了另外一种执着。

从他如此漆黑而通透的眼睛里,她看到云海和雪峰之间的太阳升起来了,释放出万丈金芒。那样博大的光,像烈火一般在白雪之上燃烧。

南乔说:“时樾,其实除了记忆障碍,我确实还有一个秘密。”

时樾好奇地“哦”了一声。

“其实我是一个文盲。”南乔坦然地说,“除了严谨的科学论文,我写不出任何文章。”

“哈!”时樾笑道,“信呢?你没有写过信?还有,情书?”

南乔摇摇头,“带有主观色彩的,我写出来都是一塌糊涂。我的作文从来都不及格。”

“天啦。”时樾夸张地说,“我觉得我失去好多。”

“你想看?”南乔皱着眉问。她知道对于军人出身的人来说,“信”,确实带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不像普通人,能够通过手机和网络随心所欲地与所爱的人沟通。那一纸纸的信笺,便是他们传达和接收感情的最好桥梁。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军人,大多都有信件情结。

时樾笑道:“你给我说说情话,或者,念念别人的情诗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