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致命伤(第2/3页)

虽说东京有父母遗留下来的房产,但重村根据自己的现有收入,觉得还是晚点儿去更合适。

话虽如此,如果点名伎,几天前就要预约,重村一般是当天或最多提前两三天打电话预约。

重村一说要去富井,老板娘一定先问他:“您要哪个艺伎?”

“哪个都行。我和朋友同去,只要老板娘在场就行。”

因为是通电话,重村说得很轻松,老板娘娇嗔地说:“先生又开玩笑!”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说实话,对于重村来说,叫哪个艺伎都无所谓。有些上了年纪的艺伎性格开朗,说话令人快乐,强于那些穿着盛装、花枝招展却不苟言笑的年轻艺伎。

尽管老板娘询问重村“您要哪个艺伎?”心里却很有数,重村一去,她就会根据客人数量安排说话风趣、张弛有度的艺伎伺候。

如是未预约突然到来,当场抓不到走红的艺伎,她就会安排一个美伎过来服侍一段时间。总之,她会把一切安排得停停当当。

富井这个店门口也很狭窄,等候室通到里头的走廊两侧有中庭,里头有铺着席子的房间。无论什么时候去,院子、铺着席子的房间以及洗手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有一次,重村住旅馆睡不着,早起到先斗町散步,在时隐时现的朝霭中,看到有人在打扫卫生。

是谁这么早在烟花巷打扫卫生?走近一看,是富井的老板娘。

重村再去富井时,对艺伎们谈起此事,艺伎们半认真地说:“妈妈就是喜欢打扫卫生。”说完,哄堂大笑。

老板娘身子倚在一步之遥的门槛旁,微笑着“享受”这些话。

房间里再怎么热闹,老板娘都不会主动插嘴问话。

时间很晚时,女佣下班回家,就剩下她一个人。电话响起,或冰块不够用等,她里里外外自己忙活。

老板娘忙里忙外,重村反倒对老板娘有所担心。他和围坐在桌旁的艺伎们闲谈,心里却挂记着在身后忙的老板娘。

并不是说他喜欢或看中了老板娘。老板娘比四十七岁的他还大七岁。

也不是重村乐于追求异性。奇怪的是,只要老板娘坐在铺着席子的房间头上,重村就感到沉着和从容,有种亲和京都的踏实感。

从尽头的房间里也可以隔着鸭川看到京阪电车。

重村喜欢让目光沿着艺伎们的鬓发和侧脸重叠眺望河流和电车。不知什么缘故,他这样感觉到京都既狭窄而又宽舒。

这个老板娘和重村曾在外面喝过一次酒。他们边喝边聊,聊得格外起劲,以致过了夜里十一点。

重村醉得厉害,老板娘也被动地喝了不少酒,眼眶发红。

“怎么样,老板娘偶尔外出喝点儿酒,客人就不会来了吧?”

后来,重村再作邀请,老板娘便用往常的姿势挥挥手,婉言谢绝:“您带比我年轻一点的人去吧!”

“如果老板娘不去,我就觉得很无聊。”

重村这么说,艺伎们一拥而上,齐口劝说:“老板娘一起去吧!”

“先生,老板娘真的喜欢喝酒。喝醉酒就有趣啊。”有人调侃。

“那就陪我再去一次吧!”重村央求。

“老板娘去吧!”

艺伎们又齐声相劝。老板娘终于抬起了沉重的身子。

“请稍微等一下!”

老板娘跑回自己家的二楼整理头发、换衣裳。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陪伴大家一起出发。

那天晚上,重村率众人去到花见小路上的一家酒吧。

老板娘到了那里仍很谨慎。有个弹吉他的人边弹奏边唱流行歌曲,年轻的艺伎们随声和弦。老板娘依然显露着微笑,默默地倾听。

“不唱支歌吗?”重村问老板娘。

“不,我不行。”

老板娘急忙挥挥手。据说她的三弦演奏水平很高,不亚于专业演奏者。

不久,重村喝醉了,随口说出了有点儿刁难的话。

“老板娘打算一直这样一个人生活吗?”

“到了这个年纪啦,这是很自然的。”

“太可惜啦。”

“也没有人找我这样的老太婆。”

“我觉得不应该,而觉得像老板娘这样爱干净而又谨慎的人,应是男人理想的人选啊。”

“别开玩笑!我是很可怕的。”

“不可怕,老板娘很温柔。”

“先生您不了解。”

“跳个舞好吗?”

弹吉他的人仍边弹奏边演唱,一组男女开始跳起舞来,重村便邀请老板娘伴舞。

“不,我不会跳舞。”

“不当紧,只要站在那儿就行。”

“别让我这样的老人出洋相啦!”

老板娘好像虫子匍匐在地,把身子缩成一团,颠步跑到雅座角上。

重村没再邀请老板娘,老板娘困窘的表情像少女初见情郎,让人觉得可笑。

老板娘好像对任何事情都很认真,是个不善敷衍的人。

比方说,她往东京给重村寄账单时,一定要在日本制式的便笺上写一句话。

“您好!快到开鸭川舞会的季节了。先生认识的艺伎们都会参加。如有时间,请来观赏!”

“暑中问候!昨天是祇园庙会,参加的人众多。东京也很热吧?请您保重身体!”

字写得不算好。方方正正的,像个小学生的手书,但每个字都写得很工整。

大概距今两个月以前,重村还收到过老板娘发出的账单。

“老板娘真的自杀了吗?”

重村把杯中的酒喝干后,向友子问道。

“起先说是他杀,警察也进行过各种调查和取证,没有勘察到抵抗的痕迹,说是有非致命伤。”

“非致命伤?”

“据说人用刀自杀时难下狠手,身上会留下很多轻伤,叫非致命伤。”

“怪不得……”

重村仿佛听到过这样的词。

“据说自己够得着的手腕子、脖梗子和胸口上都有伤。”

“可能是把心脏扎透了,才死的吧?”

“女佣人说扎过好多刀,都没死成,最后就把刀刃冲上,将整个身体压在上面才扎进去的。”

因为这件事情发生在相距不到一百米的同一条街上,友子说明得很具体。

“那么,是那个女佣人发现的?”

“是的。据说她早晨去报到时,老板娘正倒在血泊里呻吟。”

“当时她还活着吗?”

“奄奄一息,但还活着。”

“应该是很痛苦吧……”

“女佣人看到后,马上跟警察联系,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据说到达医院后很快就咽气了。”

用切生鱼片的刀把心脏扎透,是不会得救的。

“如果发现得再早一点……”

“哎呀,一个人用刀自杀是多么痛苦啊……”

“这么说,她是穿着睡衣寻短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