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方已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信。

“我走了,比原定计划迟了大半年。最初的几个月,看见你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开心,除了爸爸和姐姐,你是最疼我的人,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开开心心走下去,可是人生没有一帆风顺。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换回来。”

周逍颤抖地举着这封信,唱着念完这句话,接着往下看。

“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周逍,我很好,你也保重。”

周逍扶住床头柜,柜上的醋瓶震了震,他偏头看了一眼,脑袋隐隐作痛,不知是伤口作祟,还是被气疼的。信纸右下角写着三个字:方已留。

他举高信纸,对着光线照了照,又翻到背面,再也没有多余的字。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他才把信纸放下,不敢置信地看了一圈病房,除了他,空无一人。

入夜,他低头盯着信纸,第十八次数了一遍字数,算上标点符号共计167个字,不算标点符号,只有145个字,再加上去除被她剽窃的歌词,只剩下97个字。方已是有多敷衍,才能在打算同他永别之后写下这仅仅97字原创的分手信。周逍顿了顿,借着幽暗的灯光,又仔细念了一遍信,念到最后那句“我很好,你也保重”时,他蹙了蹙眉,隐约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从前在公司里,似乎听几个员工嚷嚷过。

护士小姐敲门进来,小声问周逍:“周先生,那个……那个刘医生让我问您,您到底还出不出院了?”

周逍拧着眉头瞟她一眼,护士小姐立刻背诵起来:“刘医生说您明明三个礼拜前就能出院了您非赖着不走霸占床位这里是公立医院您不能这样他是一个有良心的医生——”

“我很好,你也保重。”

护士小姐一愣,停止背诵:“啊?”

周逍问:“我很好,你也保重,这句话什么出处?”

护士小姐燃起笑容:“这话是天后说的呀,我跟您说……”

护士科普完,周逍阴森森地盯着信纸,90个字,只有90个字,方已又剽窃!

他捂住头,这次真的头痛了。昏睡两个多月,醒来那天他的记忆短暂空白,只记得舌尖的酸味和一个女人的唠叨,醋瓶打翻的声音惊醒了他尚有些朦胧的意识,满室醋香,方已捂住嘴嚎啕大哭,他下意识地想张开双臂抱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医生护士和母亲在病床边围成一圈,许久以后人群散去,他才再次看见双眼红肿的她,他招招手,方已低着头走近一步,再招手,她再走,一直等方已走到病床边,他才停止招手,抬着手伸向她,方已握住,弯下腰埋进他胸口,他以为能握着她的手直到永远,虽然这期间方已偶尔对他凶巴巴,偶尔甩他脸色,偶尔不给他饭吃,但他总认为,被心爱的人虐待虐待无所谓,他们将来要走一辈子,方已能一直守着他陪着他,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更美好的事了。

可是现在,周逍把信纸小心翼翼叠起来,望向窗外圆月,面无表情。

第二天,周逍出院了,火箭来接他,看到他手上捧着一只玻璃瓶,迟疑道:“老板……不是,周逍,你这是什么造型?”

周逍低头,摸了摸玻璃瓶。这瓶醋是方已千辛万苦找来的,醋打翻了,瓶子磕了一个小口,他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火箭担忧,指了指脑袋:“周逍,你真没事?”

周逍捧着瓶子,大步踏出了医院。

方已一回到老家,立刻换了手机号,在家里当了一周米虫,被方律师赶出家门。方已怒不可遏:“有了媳妇儿忘了儿,你不能因为第二春抛弃我,这对我不公平!”

方律师拍了拍行李箱,说:“天气热,就给你收拾了夏装,冬装改天再回来拿,或者我给你送去。别想再吃我的喝我的,赶紧给我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找男人养!”

“我上哪儿找男人!”

“别给我明知故问!”

“我跟他分手了!”

“你今天一出明天一出,我看不出你玩什么把戏。”方律师推着方已的肩膀,“走走走,趁着太阳不大赶紧走。”

“你胳膊肘往外拐!”方已愤愤不平。

“你知道就好!”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周逍是怎么欺负我的!”

“那你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方已鼓着腮帮子:“我不想说,反正我就是气他,他故意装病在医院多赖了一个月,害我把屎把尿伺候他,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方律师看看手表:“我还要回趟事务所,就不送你了,你慢走。”

方已大喊:“爸——”

方律师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方已无奈,只能搬进姐夫闲置的一处房产,房子位于九楼,面积不大,装修也简单。大方帮她收拾,说:“你先住一阵,这房子离你姐夫单位远,买来到现在我们也没住过,装修是过时了,胜在没出租过,干干净净的,小区保安也不错,物业费我交到了年底,这两个月先不给你算房租,第三个月开始你要是还想住,就得给我交房租,还有物业费。”

方已攥着抹布可怜兮兮:“姐姐,你怎么也这样。”

大方还没答话,搭在方已胳膊上的小脑袋已经开口:“因为养大一个小孩要四百万啊,我买头箍要钱,买裙子要钱,拔牙齿要钱,擦屁屁的纸也越来越贵了,我已经决定以后不用纸擦屁屁了。”

方已扭头:“那用什么擦?”

小脑袋摆了摆小手,方已夸赞:“用手?泡泡,你真聪明!”

泡泡摇头:“不是。”她伸着小手,擦了擦方已的胳膊,擦完就跑了。

方已奇怪,蹙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半晌才反应过来,霍地起身大叫:“泡泡,你刚刚上过厕所,啊——”

夜深人静,方已终于不再折腾。屋里还很空,她捧着一杯温水站在阳台上看月亮,这里没有藤椅,没有健身器材,没有鸡窝,更加没有周逍,她喝了一口水,水温暖进了胃里。大热天喝热水,方律师看见一定以为方已吃错药。方已也不爱喝热水,从前夏天,她冰棍冷饮不离手,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戒了这些东西,因为她不敢。医生说小产对她的身体伤害很大,她要注意休养调理,女孩尽量不要碰冰的东西。没有长辈教她该如何做,她只能克制着自己,而这种克制,会让她的那段记忆抹不淡消不掉。周逍昏睡时,她不顾一切地乞求老天拿走她的一切换周逍平安,周逍醒来后,她又希望周逍能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一周前,当她发现周逍又骗她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冲动,留书一封就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