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梅寿司夫妇(第4/7页)

圆乘寺大夫自己斟上啤酒。

两人吃饱喝足后,付了三千日元,离开了这家店。这个价钱在东京的西部地区来说,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走在路上,圆乘寺大夫讲了他为何爱来这家店。

圆乘寺大夫是在来到K诊所工作的第二天下午,见到这个青年店主的。

这个青年叫万屋次郎,他总是在诊所下午开诊后不久来看病,或在候诊室静等诊所午休结束。

一般在午休结束时,看电视或午睡的护士们,便来到门诊候诊室,常常第一眼就能看到万屋次郎。

“万屋先生,请!”

青年被叫到名字时,往往会以略显胆怯的表情仰起头来,先窥视周围都有哪些人,见没有熟人,才走进诊室来。

午休刚刚结束,周围特别清静,候诊室里基本上没有其他病人。

万屋走进诊室时,总会轻轻地歪着头,眼睛斜视着门口,表现出十分不沉着的样子。

不用说,他一句话也不说。

尽管如此,他还是个很有礼貌的青年,当推开诊室门,坐在圆乘寺大夫前面的圆凳上时,会将视线对准大夫,轻轻地点点头。

他为何略带羞涩、满面愁容地来看病呢?圆乘寺大夫一看他的病历,知道原委了。

原来青年得的病是“梅毒”。

病历上粘贴着两个月前验血结果的红纸,记有表示阳性的符号,是用血清反应法、玻片法和绪方法即“ogata’Sreaction”,梅毒血清诊断法之一,由日本医学家绪方富雄(1091-1989)发明,因此得名。检测都呈+1的检验报告。

这病是在一年前被发现或说是发病的,当时用玻璃板法检测,结果呈+2。

青年每周来医院两次,每次都把裤子和裤衩一起褪到裆下,脸朝下俯卧着,任护士左右交互地往自己屁股上打针。

当今的盘尼西林对梅毒最有效,只要打盘尼西林,病情就不会发展。

这个青年身高接近一米八,腿很长,五官也很端正。

如果只看外表,谁都不会想到他患有那么可怕的病。

青年也很在乎自己的病情。

他在午休之后人最少的时候来这儿,当被喊到名字时,总是耸肩扭脸走进诊室,几乎与别人不讲话,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对自己所患之病的羞耻心。

圆乘寺大夫原先待在大学附属医院里,一般接触不到梅毒病人。

梅毒病人初期出现皮肤粘膜病变症状,进而出现神经症状,一般是去皮肤泌尿科或内科就诊。现在普遍使用疗效较为显著的盘尼西林注射剂,病情不会加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鼻子呈现缺口或脸形改变。很多医院都能医治,因而求医于大学附院的病人很少。

现在性生活自由了,国家没有强制妓女体检的规章制度,梅毒的传播在继续,病人的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有所增加,病人大多在就近的医院接受治疗,不专程去大医院。这是当前社会的真实情况。

两年前,有个三十二岁的男病人,因患胃溃疡住院做手术。一检查血液,才知道他患有+2的梅毒。从那时起,年轻人患梅毒的情况逐渐多了起来。

这个青年对患病感到自卑,不大说话,也不愿意和人见面,圆乘寺大夫觉得他很可怜。

虽说坚持使用盘尼西林,并认真治疗,能完全治愈。可是,这种传染病不同于一般的疾病,症状虽不怎么显著,却总使人有一种压迫感。

唯有这种病,现在仍没人愿说出病名。非但如此,患者甚至不敢诉说其症状或疼或痒。更怕他人知道自己患梅毒,连朋友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因而有意回避。他们既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敢告诉恋人,只是把痛苦深深地埋藏于自己心中。

这个青年的态度明显也有这种倾向。

被可耻的病魔缠身,这种悔恨和寂寞直接表现为谨慎而简慢。

圆乘寺大夫不是单纯的学者,对这种事情的体察要比一般人出色。

圆乘寺大夫把手上拿着的病历放到桌上,用笔横写出:“像上次一样注射”的简要医嘱,尔后漫不经心地把病历递给护士。护士接过病历,同样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取出盘尼西林的小瓶,将白色液体吸入5cc的注射器。

青年已经俯卧在白色帘子里头的床上,露出屁股等待注射。

护士走到近前,扑哧一声将注射针头扎进去,青年面色沉静,没有表现出“疼”的表情。该病患者一般不去呼喊或哭泣地撒娇。

青年和护士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注射方式。

根据病历,青年曾短时出现过阴部不适和脚底湿疹,但随着注射盘尼西林,这些症状很快就消失了,现在身体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好。

问题是检验结果呈阳性,即使身上无典型症状,也不能简单地认为痊愈。

只要在检验结果变成负值之前,就不能说病已经治好。不用说,青年的注射也必须持续到结果变为负值。

圆乘寺大夫又看了一眼病历上的附表。

青年的保险是国民健康保险,住所是向岛二丁目。诊所在东向岛一丁目,东向岛在向岛五丁目的前面,其住所离诊所虽不算远,也有相当一段距离。

这中间隔有几家医院,大概哪家医院都会给他注射盘尼西林,他似乎没必要特意来这家并不兴旺的医院。

他之所以要来这里治疗,一定有其相应的理由。

圆乘寺大夫认为理由应该是这个诊所冷清,病号少,熟人也少。

肌肉注射结束后,青年系好腰带,放下毛衣下摆。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他再次倾斜着半个身子,羞涩地用手捂着头,从大夫面前经过。突然,他停下脚步,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只是朝大夫点点头,又迈步走向门外。

其间,圆乘寺大夫漫不经心地把腿搭在患者使用的圆凳上,阅读早晨从车站买来的周刊杂志。

青年似乎是想说:“谢谢您!”

虽然他话没出口,他人难解其真实意图,但其含羞的目光表现出感谢的意味。

圆乘寺大夫和护士在为其诊治时,都装作简慢、冷酷,而对青年来说,反倒是一种体贴和顺意。青年想致谢,好像没有表达的勇气。最后只得点点头,仅此而已。似乎也有回避进一步认识的可能。

门前传达室的人在喊青年的名字,好像他正在交费。

等青年离开诊所,候诊室里没有任何病人后,圆乘寺大夫才问眼前的护士: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你是问刚才注射的那个人吗?”

“对。”

“好像是做什么夜工的。他总在这个时间段来。”

护士似乎对青年不感兴趣。

“保险是国民健康保险。”

“可能是吧。或者是什么其他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