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在她印象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高高的,但是极为清瘦,一头过长的头发永远乱糟糟,遮去大半张脸,粗框的黑眼镜则挡去另外半张,模糊掉所有她对他五官的印象。

她除了记得这人很阴沉,总是独来独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印象,她甚至记不起来上一次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和他有交谈。

印象中,唐健好像有个别系的女孩子,据说是从高中就开始交往了,不过因为没有人跟他熟,所以这个“听说”究竟有多么准确,也没人确定,而她会记得这点,甚至是因为她对那个女生的印象还比对唐健高,那个女生有几次来他们班上找过唐健,印象中是个颇清秀的女孩子,现在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还在一起。

基本上,这种阴阳怪气的男人能交到女朋友真是不容易啊!虽然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不过如果她是唐健,那肯定是死也不放手,要不然凭那种古怪的性子,要再交到下一个就太难了。

喂,你很恶毒耶!周惟惟对自己扮个鬼脸,幸好同学隔着电话看不见。

“唐健怎么了?怎么会住院?”她随口问问。

“说到这个,你不得不承认,七月半真的有怪事。”知雅精神一振,“上个月,他一个人骑机车去环岛,结果在苏花公路跟砂石车相撞。他整台机车被卷到车轮底下,整个人被飞抛到旁边的山壁上,据说当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可是不知怎地,送到医院时又突然恢复微弱的气息,于是急救的医生硬是把他的小命抢救了回来。”

“本来医生是跟他的家人说,以他的昏迷状况,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没想到他在加护病房躺了两个星期,自己就醒了。直到现在,距离他出那么严重的车祸才一个月而已,他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除了三跟断掉的肋骨和皮肉伤,几乎没什么大碍。”

“四肢都还健全?”她吃了一惊。

“健全的不得了!据说就手腕和大腿骨有点轻微的裂伤而已,连打石膏都不必。”

“不过,他怎么有时间去骑车环岛?都不用工作吗?”周惟惟心想,骑车环岛听起来就像大学生才会做的事,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不晓得,好像是他前阵子刚辞了工作。”知雅在电话那头耸了下肩。“他的工作也都是1断断续续在做,有一搭没一搭的,反正他老爸继承了祖产,在台北有好几块土地和房子,在东南亚还有投资工厂,他这辈子就算靠这些祖荫也吃喝不尽了。”

“嗯。”

虽然周惟惟也不是什么事业心雄壮的人,但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想等靠老爸了,听起来实在是有点那个。

好吧!人各有志。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你初见就会知道他们这一生有没有出息,而唐健这个怪咖,只能说,就算他真的默默无闻的过完这辈子,她也不会太讶异就是了。

“我今天就是要送理赔单到医院给他签——对了,这也是我下午要介绍给你的,我们公司的这一档医疗险,如果是遇到重大意外或疾病,在住院期间就可以先申请一半的理赔,让你在住院期间就可以先拿到钱;另一半在出院之后再实报实销。这个险我觉得还满实际的,下午解释给你听”知雅说。

“你在医院不会待很久吧?”周惟惟有点迟疑。

虽然是老同学,不过跟陌生人没两样,去探这种病实在很诡异。

“不会啦!我就送个单子去给他签,签完我吗说声‘哈啰拜拜’就可以走了,我也是他妈妈熟而已,跟他也不熟啊!”

“好吧!那半个小时后医院门口见,我还没吃中饭,快饿死了,你别拖太久了。”

“我也还没吃,见了面一起吃饭正好,Bye-bye。”知雅收了线。

周惟惟又坐了片刻,然后吐了口气,振作精神开始准备出门。

她的肤质很好,白皙中带着透明感,平时出门不太需要浓妆艳抹,淡淡扑点蜜粉,上个口红就够了。

之前留了好几年的长头发,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就去剪了个超极短的短发,同事是都称赞好看,只有周惟惟自己越看越觉得别扭。目前正在努力留回来当中,只有及耳的长度。

一六〇的身高和标准的体重,整体而言算是一个中等美女。

现在想想,她的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一切都在平均值以内——一个中等美女,有个中等身高,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学业成绩中山,工作也是不上不下的薪资。

总之,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在“过得去”的范围内。

“唉!”周惟惟叹了口气。

真的,真的很希望生活里能出现一点点刺激,一点点改变。

哪怕是一点点点点也好。

睁开眼睛不到五秒钟,唐健又闭了一闭,等待这一波的疼痛过去。

痛的波浪从各个方向袭来,宛如有十个人一起大力敲打他的脑袋,以致于他第一时间无法分辨是哪里更痛一些。肋骨?扎满纱布的手和脚?或者都同样疼痛吧!

他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击退了那波疼痛感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睛,黝黑的双眼逐渐清明。

又躺了一下,他扶着肋骨慢慢地坐起来,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外不知道哪隐隐传来仪器哗哗响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在医院里,这是过去七天以来他渐渐认知到的事。

“啊,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背后有个女人在说话。

他听到杂志放下来的声音,视线转了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坐在病床旁的女人和他目光一触,似乎迟疑了一下,神色有几丝不自在。

“不用了。”他木然地说完,自己下了床,慢慢往进厕所的方向移动。

喇叭锁喀嗒在身后锁上,他把自己和外头的世界隔绝开来。

唐健缓缓走到洗手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叫做唐健,这是他的脸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他记得的不太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镜中的男人眼窝比一般的人深,所以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就显得比较窄,当他不说话,只是直直注视着一样东西时,会有一种仿佛在瞪视的感觉,眸光近乎严厉。

尤其他卧病的这段时间,脸色苍白,眼窝下都是青影,神情看起来就更加冷峻。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神情,让外头那个女人每回看着他,都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他大部分的头发被绷带往上挤,露出一张清瘦的男性脸庞。

这确实是他的五官没错,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长得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