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鬼(第2/3页)

「豆子?」

「这个星期六是春分节。」笑子说。她特别看重这些节日,我唯一吃到的她亲手做的饭就是七草粥。她一边笨手笨脚地切着草,一边说:「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东西,总让人感觉非常浪漫。」

「是春分呀。」

「睦月,你负责扮鬼。」笑子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说。

我在洗澡的时候,笑子一只手拿着威士忌酒杯进了浴室,身上还穿着衣服。

「给我讲讲阿甘的故事。」

「讲什么?」

我的妻子在无聊的时候,不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会跟过来。

「什么都行。」

我考虑了一下,想尽量挑选简短些的讲给她听。我泡在浴缸里时,笑子就站在冲洗池边上。当我在冲洗池的时候,她就坐在浴缸边上,安静地听我讲。

「阿甘呀,是天下第一号喜欢恶作剧的家伙,不过并不是戏弄朋友,那家伙总是把目标锁定在无辜的普通人身上。恶作剧的种类繁多,变化多样,但每次都无聊透顶。我最喜欢的是他在电影院里的恶作剧。如果播放的是恋爱悲剧,或主人公是得了不治之症的孩子之类催人泪下的电影,他会专门坐在看上去容易动情落泪的人旁边,比如一对大学生恋人中的可爱女孩,或者一眼看去打扮得像保姆的女孩子。等旁边的人眼中逐渐溢满了泪花,正要哭出来的时候,阿甘会假装打喷嚏。那可不是一般的喷嚏,而是格外响亮的『阿———嚏』。结果呢,弄得旁边的人错过了哭的时机,想笑又不能笑,鼻子还在抽抽搭搭,表情很怪异。真是可怜。」

说到这里,我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阿甘这家伙确实有搞恶作剧的本事。

「阿甘为什么要这样做?」笑子认真地问。

「不清楚。」阿甘从小就讨厌同情别人,而且特别瞧不起在人前哭泣的家伙。

「阿甘就是这么个人。」我边冲淋浴边说。阿甘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干了难为情的事却不知羞愧,甚至得意扬扬的人。

洗完澡后,再喝依云水,觉得甘甜得犹如上天的雨露,一尘不染的水流淌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感觉连指尖都变得健康而富有活力。我走到阳台上,「咕咚咕咚」地把水喝进肚子里。

「我讨厌依云水的瓶子。」笑子说。她站在旁边,身上裹着毛毯,双手捧着热威士忌的杯子。

「要不要把毛毯分给你一半?刚洗完澡容易感冒。」

「不用,这样很舒服。」我开始用望远镜看天空。这个望远镜是笑子送给我的礼物。

「我特别讨厌触摸依云水瓶时的感觉,无法想象那竟是个瓶子。」

透过望远镜看到的夜空像被齐刷刷地修整过,在被切割成圆形的宇宙中,闪烁着无数颗星星。我被那跨越了六百光年的距离才到达地球的猎户座的星光所震撼,凝眸眺望。

「你看吗?」

笑子摇摇头。「我不感兴趣,反正这一辈子不可能去其他的星球了。我还是去给你熨床单吧。」

我喜欢看弓腰熨床单时笑子的背影,她做得非常认真。尽管只要把床铺熨热了就行,可笑子会把每个褶皱都熨得平平整整,甚至让我感觉整个床都变得很笔挺。

「笑子。」

「什么事?」她微笑着轻轻歪了一下头。

「是结婚时我们就说好的那件事。」

「什么事?」笑子又问了一遍,「我们不是决定了许多事情吗?你指的是哪件?」

「是关于恋人的。」

「你是说阿甘。」

「不是,笑子,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恋人。」我刚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你是说羽根木?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们是可以各自拥有恋人的一对夫妻,这在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

「睦月,只要有你就够了。」笑子开玩笑似的说着,拔掉了熨斗插头,转过身说,「请吧,请,床已经收拾好了。」

我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不停地翻来覆去,后来干脆睁开了眼睛,发现笑子的床还是空的,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多钟了。

「还没睡?」

我披上毛衣,打开了卧室的门,立刻感觉出客厅的气氛不太对。笑子正处在忧郁状态中,强烈的灯光照得我不停地眨着眼睛,走近一看,她正坐在垫子上,趴在桌子上默默地往纸上涂抹颜色。

「你在干什么?」我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迅速地检查了威士忌酒瓶,原本有四分之三的液体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笑子正在做鬼面具,画在纸上的青鬼长着紫色的角,和一张血红的大嘴。她正在涂黑青鬼的粗眉毛。

「真是杰作。」

笑子没有回答。接下来只有两种可能,她要么扔东西,要么哭。

笑子突然停下了正移动着蜡笔的手,开始无声地流泪,大滴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吧嗒吧嗒地滴落,中间时不时地夹杂着痛苦的呜咽声。

「笑子。」

笑子双手蒙住脸,低声呻吟着,紧接着突然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中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可我一点也听不清楚。

「我听不清楚,笑子,先冷静下来再说。」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耐心等待。如果抚摸她或抱住她的肩膀,她反而会闹得更厉害,我只能静静地蹲在一旁。

笑子哭了很长时间,她一边抽泣,一边诉说着:「睦月……恋人……」

可我一点也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最后我把她拖进卧室,强行让她躺在床上。「晚安。」

笑子那满含泪水的眼睛,依然要诉说什么似的看着我,整个脸哭得红肿了起来。

「以后再也不提恋人的事了。」我说着,用手指摸了摸笑子红肿发热的脸颊,心里非常难受。

撒豆子特别热闹,瑞穗还是那么开朗活泼,她那带着眼镜的丈夫温文尔雅,每次见到小佑太,都会发现他比上次变得更圆了。「几岁了?」还没等我问完,他就会笨拙地伸出三根胖嘟嘟的手指头。

我戴着青鬼面具,遭受了大豆的袭击,还要「哇哇」地叫着在公寓的走廊里跑来跑去。大家都哈哈大笑,说我慌忙逃窜的样子很奇怪。豆子打到手或脑袋等裸露部位时,还很痛。笑子在说「鬼出去」这句话时,表情最认真。

撒完豆子后,大家在一起喝啤酒。笑子坚持说必须吃完和年龄相同的豆子。看来在八十岁的春分节,笑子肯定也会认真地要求我吃掉八十颗豆子。我一边吃豆子,一边想象着满脸皱纹的八十岁的笑子。

我们看着动画节目,吃外卖寿司,喝着啤酒。房间中原本没有生机的空气突然充满了活力,这让我和笑子有些忐忑。当意识到这是那个小家庭散发出的能量时,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不自在。小佑太「咕咚咕咚」地倒在沙发上,有时会不安分地把窗帘拉上拉下,年轻的父母眼角总是在追逐着孩子的每个动作,作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他们身上不断散发着新鲜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