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撒星星的人(第2/3页)

妈妈的脸色稍微一沉。「你爸呀,认为这种事情应该由睦月直接来说,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如果是值夜班,那就没办法了,那明天怎么样?睦月当然也打算最近来家里吧?」

除了点头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回到家后,感觉筋疲力尽,打开窗户通了通风,调了一杯姜汁饮料喝了下去。我原本想尽量不把睦月卷进来,但事情既已如此,也只能请他合作了,反正只是一个晚上。我趴在擦得珵亮的地板上,隔着阳台望着傍晚的天空。脸颊凉凉的,感觉非常舒服。我闭上眼睛,调动全身的细胞感受着。亲切、洁净、让我安心的气息,就像被睦月抱在怀里的感觉,我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真是个温暖的房间,墙壁、窗户、天花板、地板,全都在守护着我,哪怕不睁开眼睛也能察觉到,能感觉到,这里才是我的归宿。

睦月回来时,我正躺在地板上打盹儿,身上被盖上毛毯时才清醒,外面已完全是夜晚了。

「你回来了。」我迷迷糊糊地说。

睦月微微一笑:「我回来了,还买了炸土豆饼。」

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确实有股香味。

吃晚饭的时候,我先从孩子的事说起:「我想,生一个孩子也可以。」

睦月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今天请教柿井了,如果用冷冻授精的方法,着床率会非常高,趁年轻的时候做比较好,等到了四十岁,子宫的着床率只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七。」

「……四十岁?那还要再过十三年。」

「是这样,但是……」我有些吞吞吐吐,低声嘀咕道,「可是,如果能生个孩子,你妈妈或许能认可我。」

睦月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但是,笑子,生了之后必须要抚养,这和养狗不一样,不能随便扔出去。」

「你这样说,可太不尊重狗了。」

睦月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想说,我们不能轻易生孩子。至于我妈,你不必想那么多。」

这次轮到我叹气了。

「可我们是否应该在一些地方和现实妥协呢?」

饭后,我沏了红茶,我们两人都默不作声地喝了两杯。

「明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我父母请咱们去吃饭。」我说。

睦月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自从那天家庭会议以来,一直和我父母没有任何联系。「你在搞什么鬼?」

我把白天去了父母家,编了瞎话,骗得妈妈心花怒放的事,以及爸爸和妈妈的电话内容等等,一一汇报给睦月。

「很简单,你只要明天从医院下班后顺便去一下就行,一起吃饭,告诉他们自己和阿甘已分手了,一切就万事大吉了。」我尽量装得很轻松。

「但是,笑子,」睦月严肃地张开嘴说,「这不是事实,我不能向你父母撒谎。」

「又来了。」我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都散光了,「真让我受不了!」

我原想指责他,可从嘴里说出来却成了无力的恳求。「我求你了,只这一次,你就按我说的做好吗?」

睦月凄凉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求你了。」我又说了一遍,可睦月没有回答。

等我反应过来,发现已把身边所有的东西扔向了睦月,红茶罐、滤茶网、薄荷瓶子、CD盒、喷壶、小说,我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地扔了出去,同时泪水不住地往下流,能听到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睦月就像一只浑身倒立着良心之针的刺猬,他不害怕讲实话,而我却怕得要死。我一直认为语言并不是为了讲实话而存在的。我伤心极了,干吗要结什么婚?为什么会喜欢上睦月?

「笑子。」睦月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我。被抱住后,我才发现自己浑身抖得非常厉害,已无法控制,我的哭声越来越大。如果现在让我离开睦月,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没事了,没事了,镇静些。」睦月帮我把被汗水和泪水沾在脸上的头发慢慢撩起。我能感觉到睦月那宽大的手心,既干爽又温柔,我痛苦得喘不过气,在睦月的手臂中扭动挣扎着。

「笑子?」

这对于像睦月这样善良的人来说,也许没什么,或许只是出于关心,出于友情,或作为我的家人理应如此。而我却时常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全身就像一个可怜的水果。他那正抚摸着我头发的手掌,以及碰到我的耳环的手指,都在严厉指责着我的邪气。

「放开我,我没事了。」

无法忍受的,并不是不能和睦月过性生活,而是无法忍受睦月竟然能如此体贴。所谓「抱水」的感觉,不是因为缺乏性生活而造成的寂寞,而是由于自卑和相互顾忌造成的憋闷。

最后,我在第二天早晨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睦月目前正在写一篇重要论文,最近没时间去玩。

四天后的晚上,睦月嘴唇红肿着回到家,嘴角肿成了红紫色,下嘴唇有一处已裂开。他说是被阿甘打的。顿时,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睦月,你难道跟阿甘提出了分手?」

睦月摇了摇头,说:「没有。」

「太好了。」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重新看了看睦月的伤势。

「没什么大不了的。」睦月笑着说,但他的笑容充满了忧伤。

「原因是什么?」

睦月没有回答,反而冷不丁地说:「我给你讲讲阿甘的事吧。」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讲。

「讲什么?」

「讲我们成为恋人的转折点。」

「等等,等等,我马上去准备。」我取来了一个装着冰块的杯子和装爱尔兰威士忌的瓶子,「好了,开始吧。」

睦月说:「那个时候阿甘是个高中生,我刚考上研究生。不过那之前我们关系就很好了,而且两家住得非常近。怎么说呢,就像兄弟。看阿甘那样子,你可能想象不出来,他在高中的时候参加了绘画俱乐部,画得还相当不错,竟然在比赛中拿过奖。有一天,已经是深夜了,阿甘像往常一样爬到我房间的窗户上,问能不能让他在这里画画。我一看,发现他背上背着一个大包,里面鼓鼓地塞满了画具、笔、油彩、抹布、画布等东西,脚脖子上还拴着绳子,一拉绳子,画架就跟着上来了。那天是个月圆之夜,他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从那以后,阿甘几乎每晚都来。过了一周左右,画终于完成了。我想,既然专门跑到我屋里画,肯定是幅特别的作品,我还期待着是不是我的肖像画,可结果只是一幅夜空的画。在漆黑的夜幕中,镶嵌着无数的星星,其他什么也没有。阿甘说要送给我,或许你无法理解,我却能感觉出,那幅画是一封痛苦的情书。因为我们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而且离得也太近了。我也很痛苦,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画面上的天空非常清澈宁静……」睦月讲完后,喝了一口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