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四十五章 钱者无用

回到玉梨苑,却见锦素坐在屋里等我。她面色苍白,神情不善,见我进来只是瞋目不语。我隐约知其来意,便将丫头们都遣了出去,亲自奉茶给她:“妹妹在和谁生气?”

锦素冷笑道:“姐姐猜猜,我今天在清凉寺遇见了谁?”

我在竹椅上坐下,扶手清凉,手心里却全是冷汗:“谁?”

锦素的眼中几欲冒出火来:“自然是那位史女巡了!真想不到她还有脸和我说话。”

我好奇道:“都说了什么?”

锦素一怔,随即斜睨一眼:“史易珠进了园子,姐姐倒不吃惊?难道姐姐早就知道她来景园了么?为何不告诉我?”

在史易珠的事情上,我在锦素面前始终有些心虚,于是斟酌道:“我也是前几日才在湖边遇见过她一次。想着你不喜欢她,便没有和你说。”

锦素道:“姐姐不和我说,难道我就永远不会碰到了?她还若无其事地向我请安,我是不敢受的。”

我松一口气道:“她是庶人,你是女巡,她向你请安也是应该的。”

锦素怒道:“什么应该不应该!她害死母亲,我只盼这一生永远都不要看见她!”

我叹口气道:“皇后既命她做了松阳县主的侍读,妹妹就该知道,以后见她的日子还有呢。”

锦素冷笑道:“姐姐倒是向着她!”

我想了想,温和道:“我并没有向着她。只是皇后喜爱她,咱们又能如何?妹妹和她有深仇大恨,这我知道。难道妹妹是想杀了她么?”

锦素切齿道:“可恨我没有这个能耐!”

我心头一震。锦素提到杀人,竟毫不犹豫,想来这念头已在她心中盘桓多时。我淡淡道:“其实妹妹深得周贵妃和皇太子的信任,要挑动他们的杀心,并不难。”

锦素道:“如何挑动杀心?”

我笑道:“这个留着妹妹自己去想,我不便代劳。只是你既然不能立刻杀了她,就须得忍耐。如今她深得皇后的欢心,你恶声恶气地待她,便是对皇后不满。虽然有贵妃和皇太子为你撑腰,但是不要忘记,如今皇太子年纪尚小,而大权在握的是皇后。只怕你大仇未报,自己却要先遭殃了。”

锦素的神色变幻不定,良久方道:“姐姐说得是。”

我柔声道:“那一日妹妹认我做亲姐姐,还记得你曾答允过我什么?”

锦素道:“我答应姐姐,再也不向慎嫔寻仇。”

我颔首道:“妹妹还记得。”随即试探道,“你既能不向慎嫔寻仇,难道便不能宽恕史易珠么?”

锦素斩钉截铁道:“不能!我宽恕慎嫔,是为了姐姐,且她已被废黜,也算受到惩罚。史易珠又算什么!”

我凝神半晌,叹息道:“你知道皇后为何喜爱她?”

锦素甚是不耐烦:“我怎知道?!”

我笑道:“皇后喜爱她,是因为她聪明美丽,且是个可造之材。然而这宫中可造之材也甚多,比如封若水和刘离离,早已声名在外,且出身高贵。皇后偏偏拣了她,知道是为什么?”

锦素摇了摇头。我又道:“宫中统共只有三位后妃,慎嫔早已失宠,周贵妃年纪渐老。陛下回宫,迟早要纳妃。我一直在想,皇后栽培她,是为了献给陛下做嫔妃的。史易珠出身低微,既得皇后拔擢,将来入宫,必是皇后的左膀右臂——这叫未雨绸缪。”

锦素大惊道:“果真么?”又摇头道,“不,不会的,贵妃娘娘绝不会准她入宫的。”

我笑道:“倘若是陛下喜欢她,要她入宫呢?”

锦素顿时语塞,只是不断扑腾羽扇。门外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果然是风雨欲来的天气。

第二天,母亲和玉枢带着五六个内监搬了一车江南庄上的土产过来,有茶叶、笋菜鱼虾、文房四宝、陈设玩物等,整整堆了一屋子。我一面看着他们搬,一面笑道:“这么多东西,我这里又不是悠然殿,哪里有地方放?”

母亲笑道:“用不了放不下的,随你分给别人就是了。”

只见母亲身着牙白襦裙,外披淡青色纱衫半袖,挽着寻常的如意高髻,只是头上颇多了两件光华亮丽的簪钗。玉枢的衣着却贵重得多,杏花织锦小袄和水墨蝶纹明纱罗裙,发髻上的太湖明珠簪成几簇小花,淡雅明艳,赏之不尽。玉枢秀丽可爱的容貌,清纯明澈的笑容,无不似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只见母亲瘦了许多,不由拉起她的手道:“数月不见,母亲清减了。”

母亲道:“自从过了年你回宫以后,府里的事情就多了起来,有时候忙得饭也来不及吃。”

我好奇道:“长公主府能有多少人,就忙成这样?”

母亲道:“长公主府这两年人口滋生得快。入春以来,陆陆续续放了不少出去。殿下又命你父亲清点田庄家财,你父亲还千里迢迢去了一次江南。如此卖了两个庄园,折了现银,都捐入国库给官家打仗了。”

我一笑:“怨不得这样忙碌。母亲辛苦了。”

母亲仔细端详我的脸。我心中一动,抚颊笑道:“宫里锦衣玉食的,玉机没有瘦吧。”

母亲叹息道:“虽说锦衣玉食,但若劳心太过,也是会瘦的。你瘦了,脸色也不好。”

我不愿母亲察觉我身体有异,于是拉着玉枢笑道:“我整日在屋子看书,少见阳光,脸色自然没有姐姐好。”

母亲道:“别提她了。整天不是歌就是舞,跳上几个时辰。小时候念的那点书全还给夫子了。殿下竟还宠着她,由着性子来。看将来谁要她!”

玉枢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全然不似气血不足的模样。且她整日歌舞不辍,想来不会有病。只听玉枢笑盈盈道:“母亲又说丧气话。难道女儿就非要嫁人不可?”说着握紧我的手道,“我只要能进宫当一个歌舞教习,和妹妹在一起,便是一辈子不嫁,又有什么?”

母亲指着玉枢向我道:“你听听,这都是什么疯话!”

我笑而不语。玉枢忽然支颐道:“若是能嫁人,又能和妹妹在一起,那才两全其美。”

母亲笑道:“越发疯了。难道你要嫁到宫里来?就算你愿意,谁肯娶你!”

玉枢羞红了脸,扭捏道:“谁说要嫁进宫里了?我只要和妹妹在一起。”

说笑片刻,忽想起昨日的事来,遂问道:“父亲和母亲就要成为自由之身,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母亲道:“只怕身份虽变,营生不改。”

我切切道:“皇后复我一家为平民,来日只怕还有别的恩惠。”

母亲会意道:“你父亲在长公主府二十年,忠心耿耿,绝不改变。”

我颔首:“父亲固是忠心不移,那长公主殿下是否能信赖如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