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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遍!”他命令地说。

她瞅着他,蓦然间双颊绯红。

“不说了!”她含糊地说,掉头去看那阴沉天空和那暮色苍茫的海面,“天都快黑了,你是不是预备这样在海边坐一夜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问。

“我当然知道。”她继续望着海面,“你一离开学校,我就……跟在你后面。”

“你……”他睁大眼睛,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回头对他很快地笑了笑,笑得羞涩,笑得含蓄。笑完了,她又掉头去看海面了,嘴里自言自语着:

“为了一次失败,就跑到海边来发呆,真傻!为了那些不会欣赏你的评审委员,就跑到海边来吹冷风,真傻!得不得第一名,就那么重要吗?真傻……”

他瞪着她,心里的结在打开,喜悦的情绪在胸怀里流荡,自悲自伤的情绪在飘散……鼓着腮帮子,他大声地、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傻我的,关你什么事?要你来管我?要你来教训我?要你来跟着我吹冷风……”

他忽然住了嘴,发现她的眼光正对着他闪亮,她唇边漾着笑意。于是,顿时间,他们一起笑了出来,不知所以地笑了出来,欢乐地笑了出来……在这些笑声里,童年的时光就都回来了,他们又成了那对嬉戏在海边的、无忧无虑的孩子。他们相对而笑,好一会儿,笑停了。她抿了抿嘴唇,笑意仍然遍布在眼角眉梢,她柔声问:

“我们恢复友谊了吗?”

他微微一怔,多年前答应父亲的那句诺言,已经淡如海边的微云,被风一吹就散了。他深深地点了点头。

“当然。”他说。

“为什么你后来不理我了?”她又问。

他再度一怔。

“不知道。”他逃避地说。

“不知道?”她望着他,又笑,又叹气,“你是个又骄傲、又古怪、又喜怒无常的人!”

他在她的浅笑薄嗔下迷失了,眩惑了,撼动了。瞪视着她那嫣红如醉的面颊,和她那盈盈如梦的眸子,他不自禁地目眩神驰,而不知身之所在了。

她在他的注视下惊悸了,瑟缩了,站起身子,她扑了扑衣服上的沙。

“我要回去了,天都黑了。再不回家,哥哥又会在爸爸面前胡说八道,我就又要倒霉了。”

他也站起身来,盯着她:

“你哥哥还是欺侮你吗?你妈妈还是那么受气吗?你家那个河马还是那样凶吗?”

“河马?”她呆了呆。

“那个又大又胖的河马,”他用手比画着,“殷振扬的那个妈妈!”

她要笑,用牙齿紧咬住下嘴唇。

“当心,”她忍着笑,说,“给哥哥听到了,又要揍你了!”她往岩洞外面走去,“明天,再讲给你听!”

“明天?”他屏息的。

“明天下课以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一言为定?”

她瞅了他一会儿。

“我对你失信过没有?”她说,“一言为定!”

他们走出了岩洞。暮色像一层轻烟轻雾,正在海面扩散开来。冬天的海边,就有那么种冷飕飕的、萧飒飒的气氛。但是,他那颗年轻的心,却像一盆烧旺了的炉火,热烘烘而又暖洋洋的。他走到岩壁那儿去拿他的画,当他进岩洞的时候,曾经把那幅画靠在石头上。但是,他呆了呆,他的画不见了。

“你把它藏到哪儿去了?”他问她。

“什么东西?”她不解。

“我的画呀,你别装糊涂!”

她怔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的画不见了?”她问,“你确定是放在这儿的吗?会不会给风吹走了?”

“那么重的画框,怎么吹得走!”他说,四处找寻着,岩石前,岩石后,以及附近的海岸和沙滩。她也帮着寻找,连那防风林里都去看过了,那张画连影子都没有。然后,他们并立在海边,面面相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有人知道我们在岩洞里。”她说,声音微微颤抖着,“有人拿走了那幅画!”

“拿走就拿走吧!”他甩了甩头,故作轻松,“大概是小胖,他从小就爱捣蛋!管他呢!反正是幅‘主题意识不清’的画!”他看了她一眼,不安地耸耸肩,“回去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如果是小胖,他就是想敲诈我!”

“如果不是小胖呢?”她问。

“又怎样呢?”他挑起了眉毛,“有人规定了我们不能在岩洞里谈天吗?”

她望着他,笑了。

“那么,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

他目送她穿过防风林,跑向了白屋。目送她的影子被暮色所吞噬,他的心像鼓满风的帆,正驶向一片浩瀚的大海。失踪的画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什么阴影,那种崭新的欢愉和透骨的喜悦把他包围着,使他根本没有空隙来容纳阴影。他哼着歌,轻快地往家中走去,甚至于忘记了比赛落选的事。

他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一进家门,他就吓了好一大跳。乔云峰正坐在书桌前面,严肃地、忧郁地、阴沉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在书桌上面,赫然是他刚刚失踪的那幅画!

“哦!”他怔在那儿,困惑地望着那幅画,“爸,你从哪儿拿来的?”

“你问我吗?”乔云峰冷冷地说,“我正想问你呢,你在什么地方丢掉了这幅画?”

他默然了,呆呆地望着父亲。乔云峰那阴沉的神态,那冷峻的语气和那严厉的眼光使他震动了,他从没有看过父亲如此生气,如此愤怒。

“在……在海边。”他讷讷地说。

“在海边!”乔云峰沉重地低吼,“你既然要做坏事,就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啊!”他的眼光,锐利森冷得像两道寒冰直射向他,“你才多大?你才十几岁,就懂得勾引女孩子了?你答应过我,不和殷家来往,为什么又不守信用?为什么?”

“爸爸!”他挺直了背脊,本能地反抗了,“我没有做坏事!”

“没有做坏事,你和谁在岩洞里?”

“殷采芹。我们只是在那里谈天,除了谈话之外,我们什么事都没做。”他直视着父亲,坦坦然地注视着父亲,头抬得高高的,“爸爸,谈话也是犯罪吗?”

乔云峰凝视着儿子,他重重地呼着气,脸色发青。

“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他咬着牙骂,“你知道是谁把这幅画送来的?是殷振扬和他的爸爸!你知道那只老鹰对我说些什么,叫我管教好我的儿子!说他们殷家不会接受……”他咬紧牙关,咽住了下面的话,狠狠地瞪着乔书培,他的眼睛涨得发红,脸色气得铁青,“书培,你一向懂事,为什么要自取其辱?你父亲虽然只是个小书记,还有一身傲骨,你何必去沾惹那群土霸恶绅?难道你不知道那殷家是惹不起的吗?我老早老早就跟你说过了,沾了他们家,就会惹麻烦,你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