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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可以!”伙计走了。燕青冲着他笑。

“你看吧,我说吃就吃!”

“很好,你尽管吃!”乔书培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会胖得像只河马!”

“河马?”燕青又挑挑眉毛,又望望他,又撅撅嘴唇,“你在吓唬我,哪里有人会胖得像河马!”

“我就认识一个女人,胖得像河马,丑极了。”

“哦,”燕青咽了口口水,“真的像河马吗?”

“真的像。”他一本正经的。

红油抄手送来了,燕青瞪着那碗发怔,拿起筷子,她悄眼看乔书培。

“你是不是怕我吃太多,你付不出账来?”她问。

“你吃豆浆油条,红油抄手,还吃不垮我!”乔书培笑了,“只要你不闹着吃牛排就好了。何况,如果我真付不出账,你小姐也得自己付。”

“那么,”燕青端起碗来,“我吃了哦?”

“吃呀,没人叫你不吃呀!”

燕青看了看那碗油腻腻的抄手,辣椒味香喷喷的。她骤然把碗放回桌子上,瞪着乔书培:

“你认识的那个河马,有多少岁?”

“大概……四五十岁吧!”乔书培有些恍惚。河马、毕业典礼、展览会、采芹……他重重地一甩头。

“哎!那么老呀!”燕青如释重负地喊,“管他呢!二十年以后,管他是像河马还是大象呢!”她稀里呼噜地吃起红油抄手来,边吃边眉飞色舞地说,“我告诉你吧,女人活过三十五岁就没意思了,你瞧,那个阴沟里的饱鳗啊,以前美得像仙女一样……”

“阴沟里的什么?”他听不懂。

“英格丽·褒曼呀!傻瓜!”燕青喊。

“噢!”

“你记得《战地钟声》里的英格丽·褒曼吗?”燕青收住了笑,正色说,“剪得满头短短的头发,像个小男孩子,抱着马肚子和马说话,祷告上帝保佑她的加里·库柏,那样子真美极了,可爱极了。但是,今天《仙人掌花》里的她,所有风韵都给戈尔迪·霍恩抢走了。所以,女人是不能老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红颜老去,年华不再更悲哀的事了。我看《愚人船》里的费雯丽,也有这种感觉,岁月不饶人,再美丽的女人也禁不起时间的考验。所以,我奉劝天下的女明星,如果老了,千万别再东山复出!”

“照你这么说,”乔书培有些失笑地说,“女人老了怎么办呢?”

“所以,”燕青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她那小脸显得少有的庄重和严肃,眼珠黑溜溜地盯着乔书培,“越美丽的女人越悲哀,美丽的女人常常以为仅凭美丽就可以征服全世界,殊不知美丽是很残忍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它一定会消失,会老去,世界上没有永远开放的花朵。”她歪着头,把手指插在短发中,那深思的眸子里满蕴着智慧,“一个聪明的女人,要懂得充实自己,懂得去吸收知识,懂得去了解人生……于是,一旦老去以后,虽不能再像花一样地明艳,还可以像树一样地长青。”

乔书培注视着她,有些眩惑,有些震动,有些惊奇。

“你很可怕!”他忽然说。

“我很可怕?”她抬起了下巴,“怎么说?”

“你的脸像花,你的思想像树,这种女人,岂不会让天下男孩子遭殃!”

“哎!”她笑了,“你是在捧我?还是在讽刺我?”

他瞅着她。

“你自己说呢?”

“我说吗?”她对他点点头,“你是一本很难读很费解很复杂的书。如果我聪明的话,最好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表示沉默。”

他不说话,他们两个相对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叹了口气,逃避似的说:“我并不难读,也不复杂,我只是比较会隐藏自己,我怕太容易被看懂,你就会发现我一无所有了。”

“啧啧,”她咂着嘴,不同意地摇头,“别说得那么好听,更不要故作谦虚。我打赌,你并不想让我看懂你!”

“我也打赌,你并不真想看懂我!”他说。

“是吗?”她深深地瞅着他,用小匙搅着碗里的辣椒油,她已不知不觉地吃光了她那碗红油抄手,“我有点怀疑……”她转动着眼珠,一股“怀疑相”,“你在引诱我说出我想看懂你,我……决不中计!”

他笑了笑,不说话。

她望着他,狐疑地、深思地、好奇地、探索地望着他。她眼底那抹慧黠的小火花在闪动,她从他的头发打量到他的鼻梁,从他的眼睛打量到他的嘴唇。然后,她忽然说:

“我中计了,我想看懂你!”

他微微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他接触到她那坦率的、真挚的、热切的眸子,这眼光使他全身一震,背脊上立即冒出一股凉意,多年以来,有另一个女孩也曾用这样的眼光看过他,只是,那眼光里面还掺杂着更多的一份崇拜和依赖。他跳了起来,仓促地说:

“你吃够了吧,我们该走了!”

她悄悄地把眼光挪到桌面上,微喟了一声:

“当然吃够了,我总不能把人家整个店都吃下去!”

他付了账,走出豆浆店,他们漫步在那初夏的街头。星光很好,闪闪烁烁地布满了整个天空。夜色也很好,不冷不热,晚风吹在人身上,是凉爽而清新的。他们并肩而行,她的家就在这附近,他本能地陪着她往她家的方向走去。一时间,两个人都很沉默,都有点儿心事重重。一直走到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燕青,改天,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她站住了,有些惊惶。

“不不,”她很快地说,“你不必告诉我!”

“为什么?”他瞪着她,“你不是想看懂我吗?”

她睁大了眼睛,有股调皮的、稚气的、天真的神韵,遍布在她那年轻的脸庞上。

“我不要你为我编故事!”她说。

“你以为——”他结舌地说,“我会为你编一个故事出来吗?你以为……”

“我以为你被一个女孩子遗弃了!”她笑嘻嘻地说,脸上的小酒窝忽隐忽现,“我以为你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又轰轰烈烈地结束了。我以为——你在你那个海边的岩洞里,藏着一个人鱼公主。”她扬起眉,“是吗?”

他的面容僵硬。他瞪着她,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然后,他低声地、微哑地、粗鲁地说了一句:

“再见!”

转过身子,他正要离去,她伸出手来,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头,忧郁地凝望她。她脸上那调皮的笑容消失了,眼底是一片真挚,一片诚恳,一片女性的温柔。

“改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故事!”她郑重地说。

他摇摇头,有些被弄糊涂了。

“你是个很难缠的女孩子!”他困惑地说,“你聪明、急智、多变而莫测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