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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振扬慌忙住了口。

“我今天和医生详细谈过了,”关若飞说,“她身体上确实没什么很严重的病,但是,四天来,她什么都不吃,只要勉强她吃东西,她立刻吐得天翻地覆。医生说,她在潜意识地抗拒生存,换言之,她在下意识地自杀。医生要你同意,如果明天情况还不能改善,要把她转到台大精神病院去。”

殷振扬张大了嘴。

“为什么要我同意?”他问。

“因为你是她唯一的亲属。”

殷振扬怔了几秒钟,然后,他重重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直跳起来,嚷着说:

“医生不知道她的病根,我知道!你别急,我去把那个他妈的乔书培找来,保管她百病全消!你不要吃醋,老实告诉你,我这个妹妹从六岁起就爱上了那个家伙,爱得个天翻地覆死去活来……只有他有办法,我找他去!”他往外就冲。

关若飞一把拉住他,把他拖了回来。

“你慢一点!”他急急地说,“你不要操之过急,说不定弄巧反拙。我刚刚已经向她示意过了,我说要把乔书培找来,谁知我不提乔书培还好,一提到他,采芹就眼睛发直,神色大变,跳起来说要跳楼……我看,找乔书培也没用,搞不好,反而会送掉她的命!”

殷振扬的眼光直射在走廊的尽头。

“不找也不行了。”他喃喃地说,“他自己找了来了!”

“谁?”关若飞惊愕地抬起头。

“除了乔书培还有谁?”

是的,乔书培来了,他正从走廊的那一头,急急地直冲过来,他满头大汗,脸色发青,下巴上全是胡子楂,满头乱发,一脸的憔悴和焦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里紧握着一封信,他一下子就停在关若飞和殷振扬面前了。

“她……她……她怎样了?”他结舌地、惊悸地、恐慌地问。

“不太好。”关若飞摇了摇头,直视着他。

乔书培往病房里就冲,关若飞把他一把拉住。

“不要进去!”他警告地说,“你会杀掉她!”

他站住了,面无人色。

“她到底怎样了?”

“她不想活了!”殷振扬插口说,他说得简单而明了,“四天以来,她什么东西都不能吃,吃什么吐什么,医生说要送精神病房。她也不要见你,听到你的名字她就要跳楼。”

乔书培怔在那病房门口,一动也不动地呆立着。半晌,他一咬牙,又往病房里冲去,关若飞立刻拦在房门口,对他深深摇头,严肃而诚挚地说:

“当心,乔书培,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你这一进去,说不定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你最好想想清楚,你有把握能唤回她生命的意志吗?”

乔书培静静地瞅着关若飞,他的眼睛发红,声音沙嗄而暗哑:

“如果连我都无法唤回她生命的意志,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唤回了,是不是?”

“是。”关若飞简洁地说,“但是,别忘了,造成她这种局面的也是你!”

有个护士捧着一盘食物走过来了,食物盘里是一碗藕粉,一杯牛奶,她看看拦在病房门口的三个男人:

“请让一让!”她说。

乔书培回过神来,他盯着那食物盘。

“你们不是说,她什么都吃不下去吗?”

“是呀!”护士小姐接了口,“可是,总得试着让她吃呀!再不吃怎么行呢?铁打的人也禁不起饿呀!”

乔书培死盯着那食物盘,心底有根细细的线,在猛然抽动,他从某种记忆底层的痛楚里,蓦然惊觉过来:

“交给我!”他说,接过食物来,他注视着护士,眼光闪烁,“她能吃水果汁吗?”

“她能吃任何东西,只要她吃了不吐出来!”

乔书培飞快地把食物盘放在关若飞手上,飞快地说了句:

“你帮我拿一拿,我马上就来。”

他飞快地转过身子,飞快地奔向楼梯,飞快地消失了身影。关若飞和殷振扬面面相觑,殷振扬喃喃地说了句:

“糟糕!我看这个人也要送精神病院!”

乔书培回来了,手里握着杯水果汁,黄黄的,像蜂蜜般的颜色,他把那杯水果汁放在餐盘中,把手里的几张皱皱的信笺竖在杯子上,他细心地布置那餐盘,好像他要画“静物”画似的。关若飞和殷振扬再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终于,他战战兢兢地捧着那餐盘,走进了病房。关若飞和殷振扬情不自禁地跟在他后面。

他径直走向病床。采芹正合目而卧,苍白瘦削得几无人形。听到脚步声,她连眼皮都没动一动。

“采芹!”他低哑地说,“我给你送东西来吃了!”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惊跳了起来,迅速地,她睁开了眼睛,死瞪着他,震颤着说:

“他们还是把你找来了!我说过不要见你,我说过!”

“不是他们把我找来的,”他镇静而低沉地说,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声音却坚定而清晰,“是我自己找来的。我一个晚上跑了好多地方,我先去‘喜鹊窝’,他们说你四天没上班;我再去‘绿珊瑚’,他们说你也四天没来,叫我去‘梦湖’咖啡厅试试;我又去了‘梦湖’,又没找到;我再折回到‘喜鹊窝’,有个小弟才告诉我,你那天晚上晕倒了,他曾经帮关若飞叫计程车送你到中华开放医院来,于是,我就赶到医院里来了!”

她死死地瞪着他,似乎在竭力和自我挣扎,然后,她就蹙紧眉头,用力闭上了眼睛。

“你还找我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深切的痛楚,“我已经不是你的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他在床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手里还端着那个托盘。

“我在医院门口买到一杯甘蔗汁。”他低声说,声音好柔好细好深沉,“你知道甘蔗汁涨价了吗?要六块钱一杯了。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三块钱,我说——我买半杯吧!他居然给了我一满杯……”他的声音哽住了,“你瞧,这还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世界,是不是?”

采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泪水疯狂地从眼角流下去,濡湿了她的头发,她吸着鼻子,挣扎着说:

“你……不要这样子,你……把我弄哭。”

“对不起,”他也吸着鼻子,“你是要先和我共饮一杯甘蔗汁?还是先看一封信?”

“一封信?”她愕然地问,“什么信?”

他把信笺竖在她眼前,让她去念那上面的字迹,她努力张大眼睛,集中视线,吃力地去看那文字,只看了两段,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不行,我看不清楚,你念给我听!”

“好。”他把托盘放在桌上,拿起那封信,他开始低声地、仔细地、清晰地念着那封信,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他终于把那封信念完了,包括那段“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