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第3/16页)

莫辞持烛夜深深,

怨等闲风雨!”

虽然是暮春时节,湖畔的夜,仍然凉意深深。

浣青倚着窗子坐着,怀中抱着一个琵琶,只是胡乱的拨着弦,始终没有拨出一个调子来。珮儿三度进房,剪烛挑灯,添茶添水,看到浣青一直那样无情无绪,不动,也不说话,她忍不住说:

“小姐,如果没事呵,不如早点睡吧!”

“还早,不是吗?”浣青说,不安的看了看那烧残了的蜡烛,和烛台上那堆烛泪。

“也不太早了,”珮儿说,看了看窗子。“打晌午起,就飘起雨来了,现在,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呢,看这样的天气呵,那狄少爷是不会来了呢!”

浣青瞪了珮儿一眼。

“谁告诉你我在等狄少爷呀?”

“噢,小姐,”珮儿悄悄的笑着,走到床边去整理着被褥,又去添了添薰炉里的香。“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小姐的哪一项心事我不知道呢!”

“算了吧!你这丫头!”浣青笑了笑,又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珮儿,你把这琵琶拿走吧!今晚什么曲子都弹不好。”

珮儿取走了琵琶。浣青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去,推开窗格,可不是,窗外那雨正淅淅沥沥的打着芭蕉叶子,檐前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天色暗沉沉的,园里的花影树影,都模糊难辨,远处的山峦和湖水,更是一片朦胧了。是的,这样的夜,他是不会来了。想现在,他可能正和他的夫人,剪烛闲话,挑灯夜读吧!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不由自主的,再叹了口气。一阵风过,那雨珠从树梢上筛落了下来,簌簌落落的发出一串轻响,她拉紧了衣襟,禁不住的打了个寒噤,桌上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珮儿赶了过来,说:

“小姐,别好好的在那儿吹风吧!前两日着了凉才好,这会儿又不爱惜身子了。”

说着,她关起了窗格子,拴好了栓。浣青望着珮儿那苗条的身子,和那姣好的脸庞,忍不住点点头说:

“好丫头,跟了我,你也是够苦命的,如果投生在好人家,不也是千金小姐吗?”

一句话说得珮儿心酸,转过头来,她望着浣青,勉强的笑着说:

“罢了,小姐,怎么又勾出这些话来?跟了您是我的造化呢!说真的,你还是早些睡吧。今晚你拒绝了张家少爷的邀请,太太很不高兴,明天,周府里约好了还要你去游湖呢!”

“我妈答应周家了吗?”

“可不是,哪一次能拒绝周家呢?人家有钱有势嘛!上回,我听周少爷的小童儿说,他们家少爷还想娶你去作四房呢!”

“呸!他也配!”浣青没好气的说。

“所以啊,小姐,你也注意点儿吧。”珮儿压低了声音:“周家是肯花钱的,我们太太,又只认得这个,”她把手指圈起来,做了个制钱的样子。“你要是真喜欢那个狄少爷呵,你就该催促他拿个主意呀!”

“嗬!你这丫头越来越胡说了!”浣青红了脸叱责着。“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

“我说的才是正经话呢!不要错过了机会,将来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哎呀,你不能少说几句吗?”浣青烦恼的瞪着她:“你知道什么呢?傻丫头!像狄少爷那种人家,那份门第,不是我们进得去的,知道吗?人家是世代书香,家教严谨,狄少爷每回来这儿,都不敢给家里知道,你想,他家还会允许他把我弄进门吗?还不走开去!别在这儿多嘴了!”

珮儿不敢再说话了,看着浣青,后者那眉头已紧紧的蹙了起来,眼中已漾着泪,满面凄惶之色。她不禁大大的懊恼,自己不该多嘴了。悄悄的退了下去,留下浣青,被勾动了满腹心事,兀自在那儿发着呆。

一盏茶之后,风声更紧了。浣青独自坐在桌前,听着那雨珠儿打着窗纸,淅淅簌簌的,又听着那风声,把窗槛震动得格格响,就更加没有睡意了。扬着声音,她喊:

“珮儿!”

珮儿立即走了进来。

“是的,小姐。”

“给我研磨,准备纸笔。”

“又要写东西吗?其实,不写也罢,每回作诗填词的,总要闹到五更天才睡。”

“你嫌麻烦就去先睡,我不用你服侍。”浣青不高兴的说。“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唠哌叨叨的!”

“哎哎,好小姐,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就不再说了,行吗?”

珮儿说着,走过去准备着纸笔,一叠米色的花笺,整齐的放在桌上,研好了墨,把两支上好的小精工架在笔山上。她就走开去给浣青重新斟上一杯好茶,又把香炉里添满了香。再去取了件白缎子小毛边的团花背心来,央告似的说:

“小姐,好歹添件衣裳,总可以吧!你听那雨下大了,天气凉得紧呢!”

浣青看着珮儿,那丫头满脸堆着笑,手里举着背心,默默的瞅着她。浣青忍不住扑哧一笑,穿上了背心,喃喃的说了句:

“拿你这丫头真没办法!”

就在桌前坐了下来,先端着茶杯,啜了一口,然后提起笔来,静静的凝思着。珮儿早就识趣的退到隔壁的小间里去了,她知道浣青作诗时,是不愿有人在旁边打扰的。

屋里静悄悄的,浣青提着笔,望着面前的花笺。听窗外的风声,已一阵比一阵紧了。清明节早就过了,残春时节的夜雨,别有一份特殊的凄凉意味。想起自己,父母早丧,孤苦无依,恶叔无赖,竟卖入风尘,而养母嗜财如命,自己前途堪忧。想将来,一定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不禁感怀万端。再听雨声零乱,更鼓频敲,心中就愈加烦恼。把笔蘸饱了墨,她在那纸上,一挥而就,洒洒落落的写下了一阕词。刚刚写完,只听到屋外一阵骚动,接着,就是养母那兴奋的、尖锐的嗓子,在外厢里嚷着:

“浣青哪,狄少爷来了!”

狄少爷!浣青心里猛的一跳,只怕是听错了,而心脏已擂鼓似的猛敲了起来。坐在那儿,只觉得手脚软软的,动也动不了。珮儿早从里间里跑了出来,投给了浣青又兴奋、又喜悦、又神秘,而又会心的一笑,就赶过去掀帘子,接着,就似喜似嗔的在那儿埋怨了:

“狄少爷,你再不来呵,我们小姐可要生气了呢!”

狄少爷!真的是他了!浣青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来,已分不出心中是喜是忧,是感动,还是伤心。扶着桌沿儿,她盈盈起立,呆呆的望着房门口。从那珮儿拉开的珠帘里,狄世谦已大踏步的跨了进来,一袭薄呢罩袍,已半被雨珠所淋湿了,肩上、袖口、下摆,都是濡湿的,连发际和头巾,都沾着水珠儿,看来多少有些儿狼狈,却仍然冲着浣青笑,一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