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妈!”她低喊着。

念苹回头看看她,微笑起来。

“没关系,”她反而安慰起初蕾来。“每个女儿都有不愿告诉妈妈的心事,我也是这样长大的。我懂!初蕾,我没有怪你。”

念苹上楼去了。

初蕾扶着楼梯的柱子,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发怔。半晌,她跺了一下脚,自言自语地说:

“有些不对劲儿,非找爸爸谈一次不可!”

她踩上一级楼梯,心里恍恍惚惚的,今天又没课,今天该干什么?她靠在楼梯扶手上出神。隐隐地,有门铃声传来,她没有动,也没有注意。然后,她听到阿芳在说:

“小姐,梁家的少爷来了!”

她的心脏怦然猛跳,她倏然回头,厉声说:

“阿芳,告诉他我不在家!”

“何苦呢!”一个声音低沉而叹息地响了起来,“致中得罪了你,并不是我们梁家每个人都得罪了你呵!”

她立即抬头,原来是致文!他斜靠在墙上,正用他那对会说话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瞅着她。她那颗还在怦怦乱跳的心脏,却更加跳得凶了。某种难解的喜悦一下子就奔窜到她的血液里,使她整个人都发起热来。她奔下楼梯,一直走到他面前。

“是你?”她微笑着说,“我不知道是你呀!”

“你以为是致中?”他问,眼珠更深更黑了。“那么,我让你失望了?”

“胡说!”她亲切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向沙发。“如果是致中,我不会让他进门!”

致文靠进沙发里。阿芳倒了杯茶来,就悄然地退开了。初蕾仔细地审视致文,她发现他下巴上贴了块橡皮膏,整个下巴都有些红肿,她就惊奇地伸手去碰碰那下巴,愕然地问:

“怎么回事?你和人打架了?”

他把头侧了侧,眼光微闪了一下。

“不,不是。”他吞吞吐吐地。

“那怎么会弄伤了?”她关心地看他,侧着头,去研究那伤痕。“摔跤了?还是给车撞了?”

“不,不是,都不是。”他摇摇头,握住她那在自己下巴上轻抚的手。“是……是我在雕刻的时候,不小心用雕刻刀戳到了。”

“雕刻?你又在刻什么东西?”她好奇地。

“刻……刻……刻一个小动物。”

“什么小动物?”

“一只……一只兔子!哦,不是,我在刻一只狗熊!”

她紧紧地盯着他,大眼睛一瞬也不瞬。

“你今天怎么了?”她问,“为什么每句话都吞吞吐吐?”她用手轻抚他的手。“你从来不能撒谎,致中撒谎时面不改色,你做不到。你一撒谎,脸色也不对,语气也不对了。只是——我不知道你哪一句话是谎话!”

他迎视着她的目光,叹了口气,他把头转开了,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

“我在你面前是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的,是不是?”他说。靠进沙发里,从怀中取出一支烟。“是的,”他闷声说,“我和人打架了!”

她惊跳了一下。

“你怎么会打架?你一定打输了。”

“是的,打输了。否则,也不会挂彩了。”

“你和谁打架?”

“致中。”

她愣住了。微张着嘴,她傻傻地望着他,又傻傻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他燃起了烟,不说话。眼光只是定定地看着手上的烟蒂。一缕轻烟,正袅袅地从烟蒂上升起,缓缓地在室内扩散。她愣了好几秒钟,终于低低地、担忧地、小心翼翼地、细声细气地说了两个字:

“为我?”

他仍然不说话,只是猛抽着烟。于是,她伸手从他手中夺下了烟蒂,弄熄了。她凝视着他,命令似的说:

“告诉我!”

他掉回眼光来,正视着她。他的眼睛又闪着那种特殊的光芒,深邃如两口深井,她看不清那井有多深,更看不清井底藏着些什么。不自觉地,她就在这注视下紧张起来,她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是的,为了你!”他坦率地说,喉咙低哑,“我要他来向你道歉,他不肯。”

她一唬地就从沙发上站不起来,她的脸涨红了。懊恼、愤怒、悲哀、难堪……各种情绪都混合着对她像海浪般卷来,而最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那自尊心所蒙受的打击,是她的骄傲再一次被践踏。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恶狠狠地握着拳,恶狠狠地叫了起来:

“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去找他来道歉?我和他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根本用不着你热心,用不着你干涉!你就该躲在房间里,去念你自己的诗,作你自己的论文!你管我们干什么?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糊涂蛋……”

他闭了闭眼睛,脸色在一刹那间就变得惨白了。一句话也没再说,他从沙发里站起身,转身就往客厅门口走去。她呆住了,停止了嚷叫,她愕然地张着嘴,瞪视着他那毅然离去的背影,倏然间心如刀割,她大喊:

“致文!”

他停了停,没有回头。他又举步向客厅外走去。

“致文!”她再叫,声音弱了下来。

他仍然往门外走。

“致文!”她第三度叫,声音低弱得如同耳语。

他已经走到门口,伸手去转那门钮。

她倒进了沙发里,用手抱住了头,把整个脸孔都埋在一个靠垫里。她听到大门开了,又听到门关了。他走了!他走了!她赶走了他!她骂走了他!她气走了他!她呻吟着用牙齿咬住了靠垫,后悔得想马上死去。不要!不要!不要!她心里在狂喊着。致文,请留下来,请留下来,请留下来!她心里在悲鸣着。我不要骂你,我骂的是他,我不要骂你!致文,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走?我需要你!需要你!需要你!……

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她,有只手伸过来,去取那个紧压在她脸上的靠垫。是谁?阿芳?还是母亲?她狐疑着,却下意识地更抱紧了靠垫。于是,她听到一声幽幽长叹,那熟悉的、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了:

“你要把自己闷死吗?初蕾?”

是致文!他没有走!她飞快地抬起头来,把靠垫扔得老远。她立即面对着他的脸,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他的眼睛仍然深幽,他的眉头仍然紧蹙……而他那眼底眉梢,却充溢着一片狼狈的、热烈的深情。她低喊了一声,立即忘形地投进了他的怀里,用手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

“致文,你不要走,不要生我的气,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她哭了,眼泪不受指挥地滚了出来。“你瞧,你说你不会让我哭你还是把我弄哭了……”她胡乱地说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很坏,你坏极了!你明知道我不是安心骂你,你把我弄哭……瞧,你把我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