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3页)

为何一颗红豆,让人思前想后,

欲舍又难抛,拼却此生消瘦!

唯有一颗红豆,滴溜清圆如旧,

欲舍又难抛,此情问君知否?

她念着这首诗,念着,念着……一遍,二遍,三遍……然后,她把这首小诗折叠起来,把信笺也折叠起来,连同那颗红豆,一起放进了外衣的口袋里。她抬头看着致秀,她眼里已没有泪水,却燃烧着两小簇炽烈的火焰,她那苍白的面颊发红了,红得像在烧火,她脸上的表情古怪而奇异,有某种野性的、坚定的、不顾一切的固执。有某种炽热的、疯狂的、令人心惊的激情。她伸手握住致秀的手,她的手心也是滚烫的。

“我们走!”她简单地说,从椅子里站起身来。

“走到哪儿去?”致秀不解地。

“去找你大哥啊,”她跺了一下脚,不耐地说,“我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我还要——问他一些事情,我要问问清楚!”

“初蕾!”致秀愕然地叫,摇撼着她,想把她摇醒过来,“你糊涂了?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他完全没有知觉,怎么能够回答你的问题?难道夏伯伯没告诉你……”

“我知道!”初蕾打断了她,“我还是要问问他去!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说!”她径直就向大门外面走,致秀急了,她一把抱住她,苦恼地,焦灼地,悲哀地大喊:

“初蕾,你醒醒吧!你别糊涂吧!他听不见,他真的听不见呀!”她后悔了,后悔拿什么信笺、红豆,和小诗来。她含泪叫,“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子!我不该把那些东西拿来!我真傻!我不该把那些东西拿来!”

“你该的!”初蕾清清楚楚地说。“信是写给我的,小诗为我作的,红豆为我藏的,为什么不该给我?”她又往大门外走,“我们找他去!”

“夏伯母!”致秀大叫。

念苹慌慌张张地赶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问。为了让她们这一对闺中腻友谈点知心话,她一直很识趣地躲在屋里。

“夏伯母,”致秀求救地说,“她要去找我大哥!你劝她进去吧!”

初蕾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母亲。

“妈,”她冷静地,清晰地,稳定地说,“你知道,我一直要去看他!我已经好了,我不发烧了,我很健康了,我可以去看他了!”

念苹注视着女儿,她眼里慢慢地充盈了泪水。点点头,她对致秀说:

“你让她去吧!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可是……可是……”致秀含泪跺脚,“伯母,您怎能让她去?大哥现在的样子……她看了……她看了……她看了非伤心不可!她病得东倒西歪的,何苦去受这个罪?初蕾,你就别去吧!”

初蕾定定地看着致秀。

“他确实还活着,是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是的。‘仅仅’是活着。”致秀特别强调了“仅仅”两个字。

“那就行了。”她又往门外走。

致秀甩了甩头,豁出去了,她伸手抓住初蕾。

“好,我们去!”她说,“但是,初蕾,请你记住,大哥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以前的风度翩翩,都成过去式了。”

初蕾站住了,凝视致秀:

“他现在很丑吗?”

“是的。”

她展然而笑了。“那就不要紧了。”她说,如释重负似的。

“什么不要紧了?”致秀听不懂。

“我现在也很丑,”她低语,“我一直怕他看了不喜欢,如果他也很丑,咱们就扯平了。”

致秀呆住了,她是完全呆住了。“怕他看了不喜欢”,天哪!讲了半天,她还以为他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