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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的三楼,是高二和高三的教室。现在,走廊上全是三三两两谈论着的学生。班级是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个字来排的。在高三孝班门口,江雁容正坐在走廊的窗台上,双手抱着膝,静静地微笑着。周雅安坐在她的身边,热切地谈着一个问题。她们两个在一起是有趣的,一个黑,一个白,周雅安像二十世纪漫画里的吉普赛女郎,江雁容却像中国古画里倚着芭蕉扶着丫环的古代少女。周雅安说完话,江雁容皱皱眉毛说:

“康南?康南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嘛!今天一个早上,就听到大家谈康南!只要不是地震当导师,我对于谁做我们导师根本不在乎,康南也好,张子明也好,江乃也好,还不都是一样?我才不相信导师对我们有多大的帮助!”地震是她们一位老师的外号。

“你才不知道呢,”周雅安说,“听说我们班的导师本来是张子明,忠班的是康南,后来训导处说我们这班学生调皮难管,教务处才把康南换到我们班来,把张子明调到忠班做导师。现在忠班的同学正在大闹,要上书教务处,请求仍然把康南调过去。我也不懂,又没上过康南的课,晓得他是怎么样的,就大家一个劲儿地抢他,说不定是第二个地震,那才惨呢!”

说完,她望着江雁容一直笑,然后又说:

“不过不要紧,江雁容,如果是第二个地震,你再弄首诗来难难他,上学期的地震真给你整惨了!”

“算了,叶小蓁才会和他捣蛋呢,在黑板上画蜡烛写上祭地震,气得他脸色发青,我现在还记得他那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江雁容微笑地说。

“嗨!”另一个女学生从教室里跑了出来,大叫着说,“江雁容,训导处有请!”

江雁容吓了一跳,橛着嘴说:“准没好事,开学第一天就要找我麻烦。”她望望周雅安说,“周雅安,你陪我去一趟吧,自从换了训导主任,对我就是不吉利……”

“哈哈,”那个刚出来的同学大笑了起来,“江雁容,开开你的玩笑而已。”

“好啊,程心雯,你小心点,等会儿碰到老教官,我头一个检举你服装不整。”江雁容对刚出来的那个同学说,一面跳到窗台上去坐着,把身子俯在周雅安的肩膀上。

程心雯也靠在窗台上,眨着灵活的大眼睛,一脸聪明调皮相。

“我怎么服装不整了?”她问。

“你的衬衫上没绣学号。”

“这个吗?”程心雯满不在乎地看了自己的衬衫一眼,“等会儿用蓝墨水描一个就好了,老教官又不会飢在我身上看是绣的还是写的。”

“你别欺侮老教官是近视眼,”周雅安说,“小教官不会放过你的!”

“小教官更没关系了,”程心雯说,“她和我的感情最好,她如果找我麻烦,我就告诉她昨天看到她跟一个男的看电影,保管把她吓回去!”

“小教官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周雅安问。

“听说快订婚了。”程心雯说,“小教官长得真漂亮,那身军装一点没办法影响她,不像老教官,满身线条突出,东一块肉西一块肉,胖得……”

“喂,描写得雅一点好不好?”江雁容说。

“雅?我就不懂得什么叫雅?只有你江雁容才懂得雅。一天到晚诗呀,词呀,月亮呀,星星呀,花呀,鸟呀,山呀,水呀……”

“好了,好了,你有完没有?”江雁容皱着眉说。

“不过,你尽管雅去吧,这学期碰到康南做导师,也是个酸不溜丢的雅人,一定会欣赏你!喂,你们知不知道地震被解聘了,训导处说就是被江雁容赶走的!”

“这又关我什么事,我只不过指出了几个他念错的字而已,谁叫他恼羞成怒骂我!”江雁容委屈地说。

“大家都说康南好,康南到底怎么个好法?”周雅安问。

“去年他班上的学生全考上了大学,他就名气大了,”程心雯说,“不过,他教书真的教得好,这次为了导师问题,闹得好不愉快。张子明气坏了,曹老头也生气,因为仁班不要曹老头做导师,说凭什么康南该教孝班,她们就该轮到曹老头。气得曹老头用手杖敲地板,说想当年,他是什么什么大人物,统帅过兵,打过仗,做过军事顾问,现在来受女娃娃的气!”程心雯边说边比画,江雁容笑着打了她一下。

“别学样子了,看你裙子上都是灰!”

“这个吗?”程心雯看看裙子说,“刚刚擦桌子擦的!桌子上全是灰,只好用裙子,反正是黑裙子,没关系!”说着,她像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似的叫了起来“哎呀,差点忘了,我是来找你们陪我到二号去,今天早上忘记吃早饭,肚子里在奏交响乐,非要吃点东西不可!走!江雁容!”在学校里,不知从何时起,学生们用“一号”代替了厕所,“二号”代替了福利社,下了课,全校最忙的两个地方就是一号二号。程心雯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拉了江雁容一把。

“我不去,我又不要吃东西!”江雁容懒洋洋地说,仍然坐在窗台上不动。

“你走不走?”程心雯一把把江雁容拖了下来,“如果是周雅安要你陪,你就会去了!”

“好吧,你别拉,算我怕了你!”江雁容整了整衣服,问周雅安,“要不要一起去?”

“不,你们去吧!”周雅安说。

程心雯拉着江雁容向楼梯口走,福利社在楼下,两人下了三层楼,迎面一个同学走了上来,一面走,一面拿着本英文文法在看,戴着副近视眼镜,瘦瘦长长的像根竹竿,目不斜视地向楼梯上走。程心雯等她走近了,突然在她身边“哇!”地大叫了一声,那位同学吓得跳了起来,差点摔到楼梯下面去,她看了程心雯一眼,抱怨地说:

“又是你,专门吓唬人!”

“李燕,我劝你别这么用功,再这样下去,你的眼镜又要不合用了!等明年毕了业,大概就和瞎子差不多了!”程心雯用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说。

“走吧,程心雯,哪有这样说话的!”江雁容和程心雯下了楼,李燕又把眼光调回到书本上,继续目不斜视地向楼上走。

“我真奇怪,怎么李燕她们就能那么用功,要我拿着书上楼梯,我一定会滚到楼下去,把原来会的生字都滚忘了!”程心雯说,又加了一句,“我看,明年我准考不上大学!”

“你一定考得上,因为你的聪明够,成问题的是我,那个该死的数学,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江雁容说,皱起了眉毛,眼睛变得忧郁而深沉,“而我又绝不能考不上大学,我妈一再说,我们江家不能有考不上大学的女儿,我弟弟他们功课都好,就是我顶糟,年年补考,我妈已经认为丢死人了,再要考不上大学,我就只好钻到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