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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句话!”康南抬起头来说,“你是不必要受我的气的,走开吧,走出这房间,以后,也不要再来!”他大口地喷着烟雾。江雁容咬着嘴唇,木立在那儿。接着,眼泪滑下了她的面颊,她跺了一下脚,恨恨地说:

“好,我走!以后也不再来!”她走向门口,用手扶着门柄,在口袋里找手帕擦眼泪,没有找到。她用手背擦擦面颊,正要扭转门柄,康南递过一块手帕来,她接过来,擦干了眼泪,忽然转过身子,正面对着康南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来,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给我脸色看,我并不那么贱,并没有一定要赖着来!”

康南望着她,那眼泪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那秀丽的嘴唇委屈地紧闭着,苍白的脸上有着失望、伤心和倔犟。他转开头,想不去看她,但他做不到。叹了一口气,他的矜持和决心完全瓦解,他把她的手从门柄上拿下来,轻声说:

“雁容,我能怎么做?”

江雁容迟疑地望着他,问:

“你是什么意思?”

“雁容”康南困难地说,“我要你离开我!你必须离开我!你的生命才开始,我不能害了你。雁容,不要再来了,如果你来,我就抗制不了自己不去爱你!可是,这样发展下去绝对是个悲剧,雁容,最好的办法是就此而止!”

“你怕什么?”江雁容说,“老师,我心目中的你是无所畏惧的!”“我一直是无所畏惧的,”康南说,“可是,现在我畏惧,我畏惧会害了你!”

“为什么你会害了我?”江雁容说,“又是老问题,你的年龄,是吗?老师。”她热情地望着他,泪痕尚未干透,眼睛仍然是水汪汪的。“我不在乎你的年龄,我不管你的年龄,我喜欢的是你,与你的年龄无关!”“这是有关系的!”康南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在椅子里坐下来,自己坐在她对面,望着她的眼睛说:“这是有关系的,你应该管,我比你大二十几岁,我曾经结过婚,有过孩子。而你,只有十八岁,秀丽聪颖,纯洁得像只小白鸽,你可以找到比我强一百倍一千倍的对象!如果我拖住你,不是爱你而是害你……”

“老师”江雁容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怎么这样俗气和世故!你完全用世俗的眼光来衡量爱情,老师,你把我看得太低了!”

“是的,我是世故和俗气的。雁容,你太年轻了,世界上的事并不这么简单,你不懂。这世上并不止我们两个人,我们生活在人群里,也要顾忌别人的看法。我绝不敢希望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江雁容疑惑地望着他,然后说:

“我要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她咬咬嘴唇,“是真的爱我吗?还是,只是,只是对我有兴趣?”

康南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深深地吸着烟,烟雾笼罩了他,他的眼睛暗淡而朦胧。

“我但愿我只是对你有兴趣,更愿意你也只是对我有兴趣,那么,我们逢场作戏地一起玩玩,将来再两不伤害地分手,各走各的路。无奈我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都不是那种人,总有一天,我们会造成一个大悲剧!”

“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江雁容说,“我不管一切!老师,如果你爱我,你就不要想甩开我!我不管你的年龄,不管你结过婚没有,不管你有没有孩子,什么都不管!”

“可是,别人会管的!你的父母会管的,社会舆论会管的,前面的阻力还多得很。”

“我知道,”江雁容坚定地说,“我父母会管,会反对,可是我有勇气去应付这个难关,难道你没有这份勇气吗?”

康南望着江雁容那对热烈的眼睛,苦笑了一下。

“你有资格有勇气,我却没有资格没有勇气。”

“这话怎么讲?”

“我自己明白,我配不上你!”

江雁容审视着康南,说:

“如果你不是故意这么说,你就使我怀疑自己对你的看法了,我以为你是坚定而自负的,不是这样畏缩顾忌的!”

康南灭掉了手上的烟蒂,走到江雁容面前,蹲到江雁容脚下,握住了她的手。

“雁容,为什么你爱我?你爱我什么地方?”

“我爱你,”江雁容脸上浮起一个梦似的微笑,“因为你是康南,而不是别人!”

康南凝视着她,那张年轻的脸细致而姣好,那个微笑是柔和的,信赖的。那对眼睛有着单纯的热情。他觉得心情激荡,感动和怜爱糅合在一起,更加上她对他那份强烈的吸引力,汇合成一股狂流。他站起身来,把她拉进怀里,他的嘴唇从她的面颊上滑到她的唇上,然后停留在那儿。她瘦小的手臂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

他放开她,她的面色红晕,眼光如醉。他轻轻叫她:

“小江雁容!”

“别这么叫,”江雁容说,“我小时候,大家都叫我容容,现在没人这么叫我了,可是我依然喜欢别人叫我容容。”

“小容容!”他叫,怜爱而温存的。

江雁容垂下头,有几分羞涩。康南在她前面坐下来,让她也坐下,然后拉住她的手,郑重地说:

“我真不值得你如此看重,但是,假如你不怕一切的阻力,有勇气对付以后的问题,我也不怕!以后的前途还需要好好地奋斗一番呢!你真有勇气吗?”

“我有!你呢?”

“我也有!”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现在,你才真像康南了。”江雁容微笑地说,“以后不要再像刚才那样怄我,我最怕别人莫名其妙地和我生气。”

“我道歉,好吗?”

“你要是真爱我,就不会希望我离开你的。”

“我并没有希望你离开我,相反地,我那么希望能得到你,比我希望任何东西都强烈,假如我比现在年轻二十岁,我会不顾一切地追求你,要是全天下都反对我得到你,我会向全天下宣战,我会带着你跑走!可是,现在我比你大了那么一大截,我真怕不能给你幸福。”“你爱我就是我的幸福。”

“小雁容,”康南叹息地说,“你真纯洁,真年轻,许多事你是不能了解的,婚姻里并不止爱情一项。”

“有你,我就有整个的世界。”

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她的脸上散布着一层幸福的光彩,眼光信赖地注视着他,康南又叹息了一声:

“雁容,小雁容,你知道我多爱你,爱得人心疼。我已经不是好老师,我没办法改本子,没办法做一切的事,你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打转。对未来,我又渴求又恐惧。活了四十四年,我从没有像最近这样脆弱。小容容,等你大学毕业,已经是五年以后,我们必须等待这五年,五年后,我比现在更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