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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饿了吗?我叫他们给你添饭来。”康南说。

“我现在不饿了,一点都不想吃饭,我胸口在发烧!”江雁容皱着眉说。

“你已经醉了!”

“没有醉!”江雁容摇摇头,“我还可以喝一杯!”

康南撤去酒杯,哄孩子似的说:

“我们都不喝了,吃饭吧!”

吃完饭,江雁容感到脸在发烧,胸中热得难受。走出饭馆,她只觉得头昏眼花,不由自主地扶着康南的手臂,康南拉住她说:

“何苦来!叫你不要喝!到我屋里去躺一躺吧!等下闹上酒来就更难过了!”

回到康南屋里,江雁容顺从地靠在康南的床上。康南为她拧了一把手巾拿过来,走到床边,他怔住了。江雁容仰天躺着,她的短发散乱地拂在额前耳边,两颊如火,嘴唇红艳艳地微张着,阖着两排黑而密的睫毛,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康南定定地凝视着这张脸庞,把手巾放在一边。江雁容的睫毛动了动,微微地张开眼睛来,朦朦胧胧地看了康南一眼,嘴边浮起一个浅笑。

“康南,”她低低地说,“我要离开你了!多看看我吧,说不定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

“不!”康南说,在床边坐下来,握紧了她的手,“让我们从长计议,我们还有未来!”

江雁容摇摇头。

“没有,你知道我们不会有未来,我自己也知道!我们何必骗自己呢?”她闭上眼睛,嘴边仍然带着笑。

“妈妈马上就会知道了,假如她看到我这样子躺在你的床上,她会撕碎我!”她叹口气,睁开眼睛,“我累了,康南,我只是个小女孩,我没有力量和全世界作战!”她把头转向床里,突然哭了起来。康南伏下身去吻她。

“不要哭,坚强起来!”

“我哭了吗?”她模模糊糊地问。“我没有哭!”她张开眼睛,“康南,你不离开我吗?”

“不!”

“你会的,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你的妻子。”

“小容,你醉了!要不要喝水?”

“不要!”她生气地扭转头,“你跟我讲别的,因为你不爱我,你只是对我发生兴趣,你不爱我!”

“是吗?”他吻她。“我爱你!”他再吻她,“你不知道爱到什么程度!爱得我心痛!”他再吻她,感到自己的眼角湿润:“雁容,我爱你!爱你!爱你!”

“康南,不要爱我,我代表不幸,从今天起,不许你爱我,也不许任何人爱我!”

“雁容!”

“我头痛。”

“你醉了。”

“康南,”她突然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兴奋地望着他,急急地说“你带我走,赶快,就是今晚,带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走!我们马上走!走到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赶快,好吗?”

“雁容,我们是没有地方可去的!”康南悲哀地望着江雁容那兴奋得发亮的眼睛。“我们不能凭冲动,我们要吃,要喝,要生存,是不?”“康南,你懦弱!你没种!”江雁容生气地说,“你不敢带着我逃走,你怕事!你只是个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康南,你没骨气,我讨厌你!”

康南站起身来,燃起一支烟,他的手在发抖。走到窗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着窗外黑暗的长空喷出去。江雁容溜下床来,摇晃着走到他面前,她一只手扶着头,紧锁着眉,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她的眼睛乞求地仰望着他。

“我不是存心这么说,”她说,“我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头痛得好厉害,让我抽一口烟。”

他伸手扶住了她。

“雁容,”他轻声说,“我不能带你逃走,我必须顾虑后果,台湾太小了,我们会马上被找出来,而且,我没钱,我们能到哪里去呢!”

“别谈了!”江雁容说,“我要抽一口烟,”她把烟从他手中取出来,猛吸了一口。立即,一阵呛咳使她反胃,她拉住他的手,大大地呕吐了起来。康南扶住她,让她吐了个痛快,她吐完了,头昏眼花,额上全是汗,康南递了杯水给她,她漱过口,又洗了把脸,反而清醒了许多。在椅子里坐下来,她休息了一段时间,觉得精神恢复了一些。“好些吗?”康南问,给她喝了口茶。

“几点钟了?”她问,回到现实中来了。

“快九点了。”他看看表。

“我应该回去了,要不然妈妈更会怀疑了。”她振作了一下,“我身上有酒味吗?希望妈妈闻不出来。”

“我送你回去。”康南说。

走到外面,清新的空气使她精神一爽。到了校门口,她叫了一辆三轮车,转头对康南说:

“别送我,我自己回去!”站在那儿,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康南,一会儿,终于说:“康南,我真的不再来了!”

“你还会来的!”康南说,握紧她的手。

“不怕我毁了你?”她问。

“只怕我毁了你!”他忧郁地说。

“康南,记得秦观的词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江雁容跨上了三轮车,对康南挥挥手:“再见,康南,再见!”

三轮车迅速地踩动了,她回头望着康南,他仍然站在那儿,像一株生根的树。一会儿,他就只剩下个模糊的黑影,再一会儿,连影子都没有了。她叹口气,坐正了身子,开始恐惧回家后如何编排谎话了。她用手按按面颊,手是冷的,面颊却热得烫手。

在路口,她叫车子停下,下了车,她迅速地向家中跑去,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按了铃,来开门的是雁若,她望了姐姐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奇异的怜悯和同情。她紧张地走进家门,江太太已经站在玄关等她。

“你整个下午到哪里去了?”江太太板着脸,严厉地问。

“去找周雅安。”她嗫嚅地说。

“你还要对我说谎,周雅安下午来找过你!”

江雁容语塞地望着母亲,江太太脸上那层严霜使她害怕。在江太太身后,她看到了父亲和江麟,江仰止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正默默地摇头,望着她叹气。江麟也呆呆地望着她,那神情就像她是个已经死去的人。恐惧升上了她的心头,她喃喃地说:

“怎么,有……什么……”

“今天爸爸到大专联考负责处去查了你的分数,”江太太冷峻地说,“你已经落榜了!”

江雁容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她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眼前父母和江麟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她仰首看看天花板,喉头像被扼紧似的紧逼着,她喃喃自语着:

“天哪,你竟没有给我留下一条活路!”

说完,她向前面栽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