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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道歉,好了吧?气消了没有?”

江雁容把头靠在他胸前,用手玩着他西装上衣的扣子洞。

“扣子掉了一个,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

“粗心!”

“气消了吧?”

“还说呢,天那么黑,一只野猫跳到窗子上,把人吓死了!”他纵声大笑了起来,江雁容跺了一下脚: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他望着她,看样子她是真的被吓着了,女人是多么怯弱的动物!他收起了笑,怜爱地揽着她,郑重地说:

“以后我再也不晚回家了!”

可是,诺言归诺言,事实归事实。他依然常常要晚回家。当然,每次都是迫不得已,就是这样,同事们已经在取笑他了。下班铃一响,小周就会问一句:“又要往太太怀里钻了吧?”李立维对女人气量的狭小,感到非常奇怪,就拿晚回家这件事来讲吧,雁容总是不能原谅他。他就无法让她了解,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的世界太广,不仅仅只有一个家!

结婚一年了,江雁容逐渐明白,婚姻生活并不像她幻想中那么美好,她遭遇到许多问题,都是她婚前再也想不到的。首先,是家务的繁杂,这一关,总算让她克服过去了。然后是经济的拮据,她必须算准各项用度,才能使收支平衡,而这一点,是必须夫妇合作的。但,李立维就从不管预算,高兴怎么用就怎么用,等到钱不够用了,他会皱着眉问江雁容:

“怎么弄的?你没有算好吗?”

可是,假如她限制了他用钱,他又会生气地说:

“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大男人,身边连钱都没有!”

气起来,她把账簿扔给他,叫他管账,他又说:

“不不,你是财政厅长,经济由你全权支配!”

对于他,江雁容根本就无可奈何。于是,家庭的低潮时时产生,她常感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他爱交朋友,朋友有急难,他赴汤蹈火地帮助,而她如果有病痛,他却完全疏忽掉。在感情上,他似乎很马虎,又似乎很苟求,一次,她以前的一个男朋友给了她一封比较过火的信,他竟为此大发脾气。他把她按在椅子里,强迫她招出有没有和这男友通过信,气得她一天没有吃饭,他又跑来道歉,揽住她的头说:

“我爱你,我爱疯了你!我真怕你心里有了别人,你只爱我一个,是吗?”

望着他那副傻相,她觉得他又可气又可怜。她曾叹息着说:

“立维,你是个矛盾的人,如果你真爱我,你会关心我的一切,哪怕我多了根头发,少了根头发,你都会关心的,但你却不关心!我病了你不在意,我缺少什么你从来不知道。可是,唯独对我心里有没有别的人,你却注意得很。你使我觉得,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而是一种占有欲!”

“不!”李立维说,“我只是粗心,你知道,我对自己也是马马虎虎的。不要怀疑我爱你。”他眼圈红红的,恳切地说:“我爱你,我嫉妒你以前的男朋友,总怕他们会把你从我手里抢回去!你不了解,雁容,我太爱你了!”

“那么,学得细心一点,好吗?”江雁容用手揉着他的浓发说。“好!一定!”他说,又傻气地笑了起来,好像所有的芥蒂,都在他的笑容里消失了。可是,这份阴影却留在江雁容的心底。而且,李立维也从不会变得细心的。江雁容开始明白,夫妇生活上最难的一点,是彼此适应,而维持夫妇感情的最大关键,是毅力和耐心。

周雅安和程心雯都毕业了,又回到台北来居住。六月初行完毕业典礼,周雅安就择定七月一日结婚,未婚夫是她们系里的一个年轻助教,女傧相也是请的程心雯。得到了婚期的消息,这天,江雁容带着一份礼物去看周雅安。周雅安正在试旗袍,程心雯也在。久不聚会的好朋友又聚在一起,大家都兴奋了起来,程心雯哇啦哇啦地叫着:

“去年给江雁容做伴娘,今年给周雅安做伴娘,明年不知道又要给谁做伴娘了?你们一个个做新娘子,就是我一辈子在做伴娘!”“小妮子春心动矣!”江雁容笑着说。

“别急,”周雅安拍拍程心雯的肩膀,“你的小林不是在国外恭候着吗?”小林是程心雯的未婚夫,是大学同学。

“哈!他把我冷藏在台湾,自己跑到外国去读书,美国大使馆又不放我出去,我就该在台湾等他等成个老处女!男人,最自私的动物!”程心雯借着她洒脱的个性,大发其内心的牢骚。

“同意!”江雁容说。

“你才不该同意呢!”周雅安说,“你那位李立维对你还算不好呀?别太不知足!论漂亮、论人品、论学问、论资历……哪一点不强?”

“可是,婚姻生活并不是有了漂亮、人品、学问和资历就够了的!”江雁容说。

“那么,是还要爱情!他对你的爱还不算深呀?”

“不,这里面复杂得很,有一天你们会了解的。说实话,婚姻生活是苦多于乐!”

“江雁容,”程心雯说,“你呀,你的毛病就是太爱幻想,别把你的丈夫硬要塑成你幻想中的人。想想看,他不是你的幻想,他是李立维自己,有他独立的思想和个性,不要勉强他成为你想象中的人,那么,你就不会太苛求了!”

“很对,”江雁容笑笑说,“如果他要把我塑成他幻想中的人物呢?”“那你就应该跟他坦白谈。但是,你的个性强,多半是你要塑造他,不是他要塑造你。”程心雯说。

“什么时候你变成了个婚姻研究家了?程心雯?”周雅安笑着问。“哼,你们都以为我糊涂,其实我是天下最明白的人!”程心雯说着,倚靠进椅子里,随手在桌上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眉笔,用眉笔在纸上迅速地画起一张江雁容的侧面速写来。

“周雅安,记得你以前说永远不对爱情认真,现在也居然要死心嫁人了!”江雁容说,从墙上取下周雅安的吉他,胡乱地拨弄着琴弦。

“你以为她没有不认真过呀,”程心雯说,“大学四年里,她大概换了一打男朋友,最后,还是我们这位助教有办法,四年苦追,从不放松,到底还是打动了她!所以,我有个结论,时间可以治疗一切,也可以改变一切,像周雅安心里的小徐,和你心里的康——”

“别提!”江雁容喊,“现在不想听他的名字!”

程心雯抬抬眉头,低垂着睫毛,眯起眼睛来看了江雁容一眼。“假如你不想提这名字,有两个解释,”她轻描淡写地说,在那张速写上完成了最后的一笔,又加上一些阴影,“一个是你对他怀恨,一个是你对他不能忘情,两种情形都糟透!怪不得你觉得婚姻生活不美满呢!”“我没说婚姻生活不美满呀!”江雁容说,拨得吉他叮叮咚咚地响,“只是有点感慨,记不记得我们读中学的时候,每人都有满怀壮志,周雅安想当音乐家,我想当作家,程心雯的画家,现在呢,大家都往婚姻的圈子里钻,我的作家梦早就完蛋了,每天脑子里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周雅安念了工商管理,与音乐风马牛不相及,现在也快和我变成一样了。程心雯,你的画家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