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心虹,你真的想知道吗?”他蹙着眉问。

“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的!”她嚷着,“你答应了帮助我的!你不能后悔!你一定要告诉我,求你!”

“那并不是美丽的,心虹。”

她的脸色惨白了。嘴唇微颤着。

“不管是多么丑恶,我一定要知道!”她坚决地说。

他再沉吟了几秒钟,然后,他下定了决心,心虹那种迫切哀恳和固执折服了他。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大声地说:

“好吧!那么,你跟我来!”

她惊愕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书房。狄君璞开始向阁楼上爬去,他仍然抱着一种希望,就是心虹会自己回忆起一切,而不用他来告诉她。那么,这阁楼是个最好的、唤起记忆的所在。他没有变动阁楼上任何的东西,只是曾经把里面清扫过一次,拭净了那一年多来厚积着的灰尘。

到了阁楼上面,他把心虹拉了上来,心虹惊愕而不解地站在那儿,并不打量四周,只是呆呆地看着狄君璞,困惑地说:

“为什么你要在阁楼里告诉我?书房不是很好吗?”

“四面看看,心虹,你对这阁楼还有印象吗?”

心虹向四面张望着,狄君璞仔细地注视着她,研究着她面部的变化。心虹的目光立即被那张书桌和摇椅所吸引了。她发出一声兴奋的轻喊,就对那张摇椅直冲了过去,坐在椅子中,她摇动了起来,高兴地说:

“这是我的摇椅,我的宝座。”抬起头来,她注视着屋顶上那透明的天窗。狄君璞这时才发现,这摇椅的位置是正对这天窗的,现在,阳光正从那天窗里斜射进来,成为一条闪亮的光,心虹就沐浴在这条阳光里。她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得睁不开来,虚眯着眼睛,她像沉浸在一个梦里一般,说,“晚上,坐在这摇椅里,正可以从天窗看到外面天空中的满天星斗,那些星闪亮着,一颗颗亮晶晶的,像是什么小天使的眼睛,悄悄地注视着我。星星多的时候,就会有那条星河,我总是幻想着,我会摇一条小船,在那星河中荡漾,河水是由无数的星星组成的,每颗星星中有一个梦,我一面摇船,一面捞着那些星星,捞了一船的星星,堆在那儿,对着我闪烁。”

她述说得好美好美,她脸上的表情温柔如梦,狄君璞几乎为之神往。她低下头来,看着狄君璞,眼睛里有着梦似的光辉。

“我很傻,是不?”

“不。”狄君璞说,“但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她有些困惑,“小时候吧!不不,小时候这摇椅在爸的书房里,我们搬家以后才搬上来的。那么,是前几年吧,我喜欢到这空的农庄里来。”

“晚上吗?一个人在这空的农庄阁楼上看星星?你不怕吗?”

“啊,我……我不知道,我……我想……”她嗫嚅着,轻蹙着眉梢,她在费力地思索。“我想,或者,或者是心霞陪我来,我不记得了。啊,这书桌……”她跳起来,走到书桌背后,坐进那椅子中,她立刻看到了桌上那颗雕刻着的心形。她扑过去,用手摩挲着那颗心,审视着那心中写的字迹,她的嘴唇发白了。抬起眼睛来,她看着狄君璞,惶恐地说,“这是我的字,但是,我不记得,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写这些?这是谁刻的,我吗?”

他紧紧地望着她。

“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他说,“是你吗?”

她重新瞪视着那颗心,一种惊恐的、惶惑的表情浮上了她的脸,她的眼睛直瞪瞪的。她的意识正沉浸在一个记忆的深井中,在那黑暗的井水中探索,探索,再探索!然后,她猛地一惊,迅速地拉开了那书桌的抽屉,她发现了那些纸团,那些揉绉的、撕裂的纸张。她开始一张一张地打开来看,一张一张地研究着,她找着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她喃喃地念着:

“卢云飞、卢云扬、江梨、魏如珍、萧雅棠……天哪,我只知道一个江梨,她是心霞的同学,在霜园住过,后来去美国了。但是,其他的是些什么人呢?卢云飞,卢云飞,卢云飞……”她费力地、挣扎地思想着,她的嘴唇更白了,脸上毫无血色。她开始颤抖,眼睛恐怖地瞪着那张纸,她的意识在那深邃的井中回荡,旋转。逐渐地,逐渐地,逐渐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中复活。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蠢动着复活……她惊惊悸着跳起来,喘息地,受惊地瞪视着狄君璞。

“不许昏倒!”狄君璞命令地说,语气是坚定的,有力的。“你没有任何昏倒的理由!你身体上没有病!现在,告诉我,你想起了什么。”

她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里面盛载着一个令人惊惧的、遗忘的世界。她曝嚅地、结舌地呢喃着:

“那是……是叫卢云飞吗?”她可怜兮兮地、没有把握地问。“那……那男人!是……是有一个男人,是吗?他……他叫卢云飞,是……是吗?”

“看下面一个抽屉!”他命令着。

她惊惧地拉开了,那里面是一沓小说:《巴黎圣母院》《七重天》《战地钟声》《嘉莉妹妹》……她的眼光射向旁边的摇椅。

“是了!”她骤然说,“我总是拿一本小说,坐在那摇椅上看,一面等着他!等着他!等着他!常常一等好几小时!有时等得天都黑了,我就……就……”她抬头看那天窗,“是了,我就看着那条星河做梦!”

“他是谁?”他用力地问。

“云飞!”这次,答复是迅速而干脆的。

“说下去!”他再命令。

她惊惶了。因为吐出那个名字而惊惶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脸色更白。她面上的表情几乎是恐怖的,望着他,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椅子的深处退缩,好像他就是使她恐惧的原因。她的头震颤地、急促地摇动着。

“不不不,”她一迭连声地说,“不不不!我不知道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我怕,我怕……”

“怕什么?”他追问。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想!用你的思想去想!”他低沉地、有力地说,“你如果真要知道谜底,不要退缩,不要怕!想!努力地想!你想起什么了吗?是的,那人名叫云飞,怎样?还有些什么,你告诉我!”

“不,”她逃避地把头转开,眼底的恐惧在加深,“不!我想不出来!想不出来!”她猛烈地摇头。

“那么,这个能帮助你记忆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小册子,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她瞪视着那本册子,畏怯地看着那封面上的玫瑰花,惊惶地低语:

“这是我的。你……你在哪儿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