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页)

“啊,不。”她瑟缩了一下。“我们不能。”她吸了口气,眉端轻蹙。是那旧日的创痕在烧灼她吗?她似乎怕透了提到“私奔”。“你放心,君璞,爸爸会屈服的。”

“我再找他谈去!”狄君璞说。

她很快地抬头看他。

“你用了一个‘再’字。”她说,“这证明,你以前已经找他谈过了!”

狄君璞默然。

“其实,你根本不用瞒我,”她瞅着他,眼光里柔情脉脉,“这么久以来,你不进霜园的大门,你以为我不会怀疑吗?上次要你去舞会,你说什么也不去,我就知道另有原因,后来我盘问高妈,她已经都告诉我了。你早就来求过婚了,爸爸拒绝了你,而且说了很难听的话,是么?是么?是么?”

狄君璞咬咬牙。

“他有他的看法,他认为我不会给你幸福。”

“他以为他是上帝,知道幸福在何处。”心虹抑郁而愤怒地,她的情绪消沉了下去。

“我一定要再和你父亲谈谈,不能这样拖下去。”

她忽然扬起睫毛来,眼光闪亮。

“你不要去!”她说,“再等一段时间,他现在以为尧康是我的男朋友,让他先去误解,然后,我和心霞会和他谈,这将是个大炸弹,你看着吧,不只我的问题,还有心霞和云扬的事。这枚炸弹可能把霜园炸得粉碎!……”她又微笑了起来,显然不愿让坏心情来破坏这美好的气氛。“你在农庄注意一点,如果看到霜园失火的话,赶快赶来救火呵!”

“那才名副其实的火上加油呢!”狄君璞说。

他们笑了起来,同时,远在另一块岩石上的云扬和心霞突然间大声欢呼,大家都对他们看去,云扬高举着的钓竿上,一条小银鱼正活蹦活跳地挣扎着。云扬在骄傲地大声喊:

“首开纪录!有谁也钓着了吗?”

小蕾跑过来,拍着手欢呼。狄君璞对心虹说:

“我打赌我们竿子上的鱼饵早被吃光了!拉起竿子来,重上一下饵吧!”

心虹拉竿,拉不动,她说:

“你来,钩子勾着水草了!”

狄君璞接过竿子,一下子举了起来,顿时间,两人都呆住了!钓竿上本有三个鱼钩,现在,竟有两个鱼钩上都有鱼!一竿子两条鱼,又是这样子得来毫不费工夫!他们先吃惊,接着就又喊又叫又跳又笑起来。心霞和云扬也愣了,然后,心霞就大声嚷:

“好了!都有鱼了!尧康呢!那个钓鱼王呢!”

是的,尧康呢?他正远在一棵大榕树下,鱼竿的尖端静静地垂在水里,另一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他和雅棠却都在榕树下,照顾着孩子吃奶呢!他们把一块大毛毯铺在草地上,让孩子躺在上面,雅棠扶着奶瓶,看着孩子吃奶,尧康则静静地望着她和孩子。她今天打扮得很素净,浅蓝色的毛衣,白色的短裙,和白色的发带。那样年轻,那样充满了青春的气息,那样稚嫩,还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却已是个年轻的母亲了!看着她低俯着头,照顾着婴儿,衬着那白云蓝天,和那溪水岩石,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但是,这幅画面里,却不知怎么,有那样浓重的一股凄凉意味。他看着看着,心里猛地怦然一动,想起心虹心霞对他的期盼与安排,想起早上和狄君璞的谈话,想起自己的孤独,想起雅棠的无依……在这一瞬间,有几千几百种思想从他心头掠过。他竟突然间,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地说:

“雅棠,我们结婚好么?”

雅棠一愣,迅速地抬头看他,她的眼睛是深湛而明亮的。好一会儿,她低低地说:

“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认真的。”他说,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在这时,他竟生怕会遭遇到拒绝。

她又垂下了眼睛,看着孩子。把奶瓶从孩子嘴中轻轻取出,那孩子吃饱了,嘴仍然在蠕动着,却已经朦胧欲睡了。她拿了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孩子身上。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她眼里竟蓄满了泪。

“非常谢谢你向我求婚。”她说,声音低而哽塞。“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他问,竟迫切而热烈地。“我会把你的孩子当我自己的孩子,不会要你和他分开的。”

“不,不,”她轻声说,“不为了这个。”

“那么,为什么?难道你还爱那个——卢云飞?”他苦恼地从喉咙里逼出了那个名字,感到自己声调里充满了醋意。

“不,不,你明知道不是。”她说,头又垂下去了。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她的声音好轻好轻,俯着头,她避免和他的眼光接触,她的手无意识地抚弄着毛毯的角。“因为你并不爱我,你只是可怜我,同情我。你在一时冲动下向我求婚,如果我答应了你,将来你会后悔,你会怪我,你会恨我!原谅我,我不能答应你。但是,我深深地感激你这一片好心。”

尧康凝视着那个低俯的、黑发的头。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望着她,他对她几个月来的认识,没有在这一刹那间来得更清楚,更深刻。就在这段凝视中,一种奇异的、酸楚的、温柔的,而又是甜蜜的情绪注入了他的血管里,使他浑身都激动而发热了。这就是早上他向狄君璞说他所缺少的东西,他再也料不到,它竟来临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但是,”他喉咙喑哑地说,“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一些爱我呢?”

她抬起睫毛,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里有一抹哀求而恳切的光芒。

“你知道的。”她低低地说。

“我不知道。”他屏着气息。

“呵,尧康!”她把头转向一边,双颊绯红了。“我还有资格爱么?”

“雅棠!”他低呼,抓住了她的双手,“在我心目中,你比任何女孩都更纯洁,你的心地比谁都善良,你敢爱也敢恨。为什么你要如此自卑呢?”

她默然不语。

“我再问一次,”他说,握紧她,“相信我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在今天以前,可能我对你的感情里混合着同情与怜悯,但现在,我是真挚的,我爱你,雅棠。”

她震动了一下。他接下去说:

“你愿意嫁我吗?”

“或者,你并不真正了解你自己的感情。”她低语。

“我了解!”

“我不知道,”她有些昏乱地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尧康,我现在心乱得很,我想……我想……”

他紧握了她一下。

“不必马上回答,我给你两星期思考的时间。两星期之后,你答复我,好吗?”

“假若……假若……”她嗫嚅地说,眼里泪光盈然,“假若……你真是这样迫切,这样真心,我又何必要等到两星期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