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3页)

“要打她就打我吧!要打她就打我吧!”

梁逸舟废然地垂下手来。心虹已哭泣着,瑟缩地缩到墙边,紧靠着墙壁无声地啜泣。心霞跑过去抱住了她,也哭了。心虹只是不出声地流泪,这比嚎啕痛哭更让人难受。心霞抱着她不住口地喊:

“姐姐!姐姐!姐姐!”

尧康再也看不过去了,这一幕使他又吃惊又震动,他跳了起来,用力地说:

“你们怎么了?狄君璞又不是妖怪,董事长,你又何必反对成这个样子,这真是何苦呢!”

“住口!尧康!”梁逸舟的火气移到了尧康的身上,他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咆哮着,“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你如果再多嘴的话,我就连你也一起反对!”

“哼!”尧康怫然地说,“幸好我没有娶你女儿的念头,否则也倒了霉了!”

“你没有娶我女儿的念头!”梁逸舟的注意力转了一个方向,更加有气了,没想到他看中的尧康,竟也是个大混蛋!他怒吼着说,“你没有娶我女儿的念头,那你和心霞鬼混些什么?”

“我和心霞鬼混?”尧康扬起了眉毛,“我什么时候和心霞鬼混来着?董事长,你别弄错了!我和你女儿只是普通朋友,心霞的爱人是卢云扬!”

“是什么?卢云扬?”梁逸舟直跳了起来,再盯向心霞,大声问,“是吗?心霞?”

心霞惊悸地看着父亲,眼睛恐慌地瞪大了,一语不发。

这等于是默认了。梁逸舟跌坐在沙发中,用手捧着头,不再说话,室内忽然安静了,只有大家那沉重的呼吸声。梁逸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痪在椅子中动也不动,呼吸急促地鼓动着他的胸腔,他的神情却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再也没有余力来作最后一击了。他不说话,有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不说话,他的面容骤然地憔悴而苍老了起来。一层疲倦的、萧索的、落寞的,而又绝望的表情浮上了他的脸庞。这震动了心虹姐妹,比他刚刚的吼叫更让姐妹二人惊惧,心霞怯怯地叫了一声:

“爸爸!”

梁逸舟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吟芳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含泪喊:

“逸舟!”

梁逸舟抽出手来,摸索着吟芳的头发,这时,才喃喃地、低声地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咳,吟芳,我们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吟芳仰头哀恳地看着梁逸舟,在后者这种震怒和萧索之中,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话都说不进去的。她默然不语,梁逸舟也不再说话,室内好静,这种沉静是带着压迫性的,是令人窒息的,像暴风雨前那一刹那的宁静。心虹姐妹二人仍然瑟缩在墙边,像一对小可怜虫。尧康坐在椅子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走好还是留好,该说话好还是该沉默好,在那儿不安地蠕动着身子,如坐针毡。就这样,时间沉重而缓慢地滑过去,每一分钟都像是好几千几百个世纪。最后,梁逸舟终于抬起头来说话了,他的声音里的火药味已经消除,却另有一种苍凉、疲倦,和无奈的意味。这种语气是心虹姐妹所陌生的,她们是更加惊惧了。

“心虹,心霞,”他说,“你们过来,坐下。”

心虹和心霞狐疑地、畏缩地看了看父亲,顺从地走过来,坐下了。心虹低垂着头,捏弄着手里的一条小手帕,心霞挺着背脊,窥伺地看着父母。梁逸舟转向了尧康。

“尧康,”他望着他,声音是不高不低的。“你能告诉我,你在这幕戏中,是扮演什么角色吗?”

“我?”尧康愣住了。“我只是和心虹心霞做朋友而已,我们很玩得来,我并没有料到,您把‘朋友’的定义下得那样狭窄,好像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谊存在似的。”

“一个好朋友!”梁逸舟点了点头,冷冷地说,“你把我引入歧途了!你是我带进霜园来的,却成为她们姐妹二人的掩护色,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是落进自己的陷阱里了!”他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脸色一变。“好了!”他严厉地说,“现在,尧康,这儿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尧康巴不得有这一句话,他已急于要去通知狄君璞和云扬了。看这情形,心虹姐妹二人一定应付不了梁逸舟,不如大家商量商量看怎么办。他站起身来,匆匆告辞。梁逸舟不动也不送,还是吟芳送到门口来。尧康一走,梁逸舟就对心虹姐妹说:

“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大了!”

这句话说得凄凉,言外之意,是“我已经失去你们了”!心虹的头垂得更低了,她懊恼刚刚在激怒时对父亲说的话,但是,现在却已收不回来了!心霞咬紧了嘴唇,她的面色是苦恼而痛楚的。

“我不知该对你们两个说些什么,”梁逸舟继续说,语气沉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大了,你们要恋爱,你们想飞,这都是自然现象,我无法责备你们。可是,你们那样年轻,那样稚嫩,你们对这个世界,对阅人处世,到底知道多少?万一选错了对象,你们将终身痛苦,父母并不是你们的敌人,千方百计,用尽心机,我们是要帮助你们,不是要陷害你们。为什么你们竟拒父母于千里之外?”

“爸爸,”心霞开口了,“我们并不是要瞒住你们,只是,天下的父母,都成见太深呀!”

“不是天下的父母成见太深,是天下的子女,对父母成见太深了!”梁逸舟说,“别忘了,父母到底比你们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

“这也是父母总忘不了的一件事。”心虹轻声地、自语似的说。“你说什么?心虹?”梁逸舟没听清楚。

“我说……”心虹抬起眼睛来,大胆地看着父亲,她的睫毛上,泪珠仍然在闪烁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有时也会有错误,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不犯错了!”

“当然,可能我们是错了,”梁逸舟按捺着自己,尽量使语气平和。“但是,回答我一个问题,心虹。我知道你的记忆已经几乎完全恢复,那么,我对云飞的看法是对呢,还是错呢?”

心虹沉默了片刻。

“你是对的,爸爸。”她终于坦白地说。

“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云飞和我争执的时候么?”

“记得。”她勉强地回答。

“那时你和今天一样地强烈。”

“但是,狄君璞和云飞不同……”

“是不同,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梁逸舟沉吟了一下。“知道他和他太太的故事吗?”

“我没问过,但我看过《两粒细沙》。”

“作者都会把自己写成最值得同情的人物,都是含冤负屈的英雄。事实上,他那个妻子等于是个高级交际花,他娶了她,又放纵她,最后弄得秽闻百出。心虹,你以为作家都是很高尚的吗?碰到文人无行的时候,是比没受过教育的人更槽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