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3页)

老妇真的侧耳倾听,她的眼睛怪异地盯着她。

“你要从悬崖上跳下来!”她说。

“是的。”心虹说。

“如果你不跳,我要把你推下去。”她说。

“那更好了,来吧!我们快去!听,他在叫我!”

夜色里,那声音仍在她耳边急促地响着:

“心虹!跟我走!心虹!跟我走!”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心虹应着,挣扎着往山上跑去。老妇也跄踉地跟了上去,她的手仍然紧攥着心虹的衣服。她们跑出了雾谷,跑上了山,直奔那农庄后的悬崖。这时,山谷中真的传来了一片呼叫:

“心虹!心虹!你在哪儿?”

“心虹!回来!心虹!”

“姐姐!姐姐呀!姐姐!”

同时,谷里到处都亮起了手电筒的光芒。心虹站住了,怔了怔,说:

“他们来找我了!我们快些去吧!要不然,他们不会放我走了!”

“快些去!快些去!”老妇尖锐地说,怪笑着,兴奋着。“快些去!哈!快些去!”

心虹跑进了枫林,老妇也跟了过来,谷里的手电筒更明显了,闪亮着像一盏盏小灯,心霞他们一定在发疯般地搜寻着。一切要快了,快些结束吧!云飞,你不要再叫了。血债必须用血来偿。你不要再叫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她一步步地走向那栏杆。

狄君璞在卧室中,忽然没来由地惊跳了起来,一头一身的冷汗。暗夜里有着什么,他的心跳得那么猛烈。事实上,他根本没睡,只是靠在床上休息。整晚,他都和云扬、尧康等在山谷中和荒野里四处搜寻卢老太太,却连一点踪迹都没有找到,后来镇上一个妇人说,看到卢老太太在公路局车站,于是,大家推断卢老太太一定糊里糊涂地搭上车子去了台北。于是云扬到台北去报了警,徒劳地搜寻无补于事,大家只好回家去等着。好在霜园门禁森严,大家都料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夜深难觅,不如等天亮再说。就这样,狄君璞回到家里就已经快十二点了。带着那样凌乱的心情,那样烧灼着的情感和忧愁,他根本不能睡觉,靠在床上,他一直在那份沉重的思绪里折腾着。

而现在,他忽然惊跳了起来。

夜色里,确实有什么声音惊动了他,使他发冷而心跳。他下了床,披上衣服,从窗口看出去,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他的心跳得更猛,呼吸急促而紧张。然后,他听到一声低喊,一声女性的低喊,依稀在说着: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他不再犹豫,开了房门,他直奔出去,刚来到农庄前的空地上,他就看到那条通往枫林的小径边,草丛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着,他奔过去,弯腰拾了起来,心脏猛地一跳:那是心虹戴在胸前的那颗星星,那颗从星河中坠落的星星!他一把握紧了那颗星,紧得手心中都刺痛起来。然后,出于一种直觉,他狂奔着跑进了枫林。

一跑进枫林,他就看到了一幅使他心惊胆裂的场面。

心虹,披着长发,穿着睡袍,赤着脚,已经越过了悬崖边的栏杆,站在栏杆外凸出的悬崖边缘上,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按着她那随风飘飞的睡袍下摆,眼睛迷迷濛濛地望着下面的山谷,似乎随时准备要往下跳。而在一边,卢老太太白发飞扬,眼神怪异,却在拍着掌,跳着脚喊:

“跳!跳!跳下去!跳下去!”

狄君璞心魂俱裂,满身冷汗,他想扑过去,但是他不敢,怕他一扑过去,心虹就会往下跳。因为,她现在显然在一种被催眠似的心神恍惚中。站在那儿,他一时觉得像掉进了冰窖,浑身都像冰一般的冷了。

他立即恢复了神志,喘息着,他开始向心虹那儿慢慢地移近,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地挨过去,同时,他轻声地、沙哑地低唤着:

“心虹!心虹!心虹!”

心虹一震,她茫然回顾,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她的眼光和狄君璞的接触了,她又一震,狄君璞立即喊:

“心虹!别松手!”

“他叫我,我要去了!”心虹望着狄君璞,像解释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般说着。

“谁叫你?”狄君璞问,故意和她拖延时间,他又向她迈近了一步。

“云飞。”她说。

“云飞是谁?”他问,再迈近一步。

这时,一片呼唤心虹的声音已经到了农庄这儿,心虹有些心神不定,她侧耳倾听,又看看身下的悬崖。狄君璞魂飞魄散,他很快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云飞是谁?”

“你知道的,我要去了。”

“我不知道。”他再迈近了一步。

“就是我杀掉的那个人,我现在要偿还这笔债。”

“你没有杀任何人,你知道。”他停在栏杆边上。

“我杀了,我推他掉下悬崖。”

那片唤心虹的声音更近了。然后,梁逸舟夫妇和心霞带着老高与高妈,都冲进了枫林,一看这局面,吟芳首先就尖叫了起来。心虹一惊,转身就要往下跳。狄君璞已接近了她,这时立即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把就抓住了心虹握着栏杆的那只手,心虹的身子已经一半都滑到了悬崖外面,狄君璞用力拉紧了她,扑过去,他翻到栏杆外面,冒险地用手抓着栏杆,把心虹拉了上来,然后,他抱住了她,连栏杆带她的身子一起抱得紧紧的。心虹挣扎着,大声地叫着: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让我去!让我去!”她哭泣着,奋力挣扎,然后一口咬在狄君璞的手上,狠狠地咬下去,狄君璞仍然紧抱不放,抓紧了栏杆,他们在悬崖边上惊险万状地挣扎着。同时,狄君璞用那样迫切的声音,一迭连声地呼唤:

“心虹!心虹!心虹!你不能这样去的!你昏了头了!你醒醒吧!”

老高冲过来了,抓住了心虹的衣领,他们合力把心虹抱了起来,抱过栏杆,狄君璞也翻了过来,那在一边看的梁逸舟夫妇和心霞,早惊吓得一身冷汗了。心虹依旧在奋力挣扎,又哭又喊又叫。那在旁边拍手的老妇这时陡地跳了过来,大声嚷:

“跳下去呀!跳下去呀!跳下去呀!”

“老高,你去捉住她,”狄君璞喘息着说,“心虹交给我!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他抱紧了心虹,经过了这一番惊险之后,他余悸犹存,心脏仍在擂鼓似的敲动着。

老高放掉了心虹,跑过去抓那个老妇,但是,那老妇人灵活地摆脱了老高,一冲就冲到栏杆边,她抓住栏杆,忽然破声尖叫起来:

“血!血!血!都是血!看呀,这栏杆上都是血!都是红的血呀!云飞的血呀!我儿子的血呀!”她用手触摸那栏杆,好像那栏杆上真有血一般。接着,她却号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哀伤地诉说着,“云飞,我没有要把你推下去,我只是要阻止你离开我呀,你怎能抛开你的母亲?云飞,回来吧!你回来呀!你不能跟那个女人走!云飞,我没有要你摔下去!我没有要你摔下去!都是那个女人……都是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