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梅(第2/3页)

“等一等!”士尧一把拉住她的手,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般撞着,“我一直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我……我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告诉你,自从……自从给你搬桌椅那天起,我就……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心情……我……”士尧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他向来不是一个拙于口才的人,但现在他感到简直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当他抬头看着若梅的时候,他发现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么温柔而感动地望着自己,她的脸上带着个那么了解而又鼓励的神情,于是,他觉得无须再说下去了。只是轻轻地拿起她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哈!哪儿也找不到你们,原来躲在这儿!”

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士尧回过头去,原来是小李和另外一个同学,若梅立即抽回了手,脸涨得绯红了。

士尧悻悻地望着小李,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么地讨厌这个小丑型的人物……

超过约定的时间十分钟了,士尧啜了一口咖啡,咖啡是冷而涩的……

那天,他在校园里温习了一点功课后便到教室里来,看到小李带着一脸神秘的表情站在教室门口,正在向另外的几个同学说着什么,一看到他,立即说:

“训导处叫你赶快去!”

他狐疑了一会儿,转身向训导处走去,走到训导处门口时,却碰巧看到若梅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眼眶红红的,满脸委屈而又惨淡的神情,他拦住了她:

“训导处也叫你?有什么事吗?”

她抬起头来,畏怯而又惊恐地向训导处门口看了一眼,微微地张开了嘴,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眼泪就迅速地涌进了眼眶里,她垂下了头,轻轻地咬着下嘴唇,匆匆地走开了。士尧望着她的背影,呆了一阵,然后走进了训导处。

训导主任用锐利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瘦瘦长长的脸庞上有一股冷酷的味道。士尧站在桌子前面,等着他开口,他却自顾自地翻着学生的家庭调查表,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他说:

“孟士尧,我记得你一向是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嗯?”

士尧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们虽然是个男女兼收的学校,但是向来不许学生谈恋爱的!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士尧仍然不说话。

“听说你和沈若梅一天到晚眉来眼去,上课时传递情书,是真的吗?”

“我们并没有传递情书……”士尧想申辩。

“不用辩嘴!”训导主任冷冷地说,“你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恋爱呢?求学时代不好好读书,总向电影学习,一天到晚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何况你们就快毕业了,不好好准备考大学,一天到晚谈恋爱!亏你还是好学生呢!”

“我们根本没有怎么样……”

“不用你说,我全知道!”训导主任仍然冷冷地说,仿佛他了解任何事情:“我已经通知了你们班上的风纪股长,如果你再和沈若梅说话,或通情书,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经读到了高三,两人一起开除!也好给低年级的同学作个榜样!好,现在你走!”

士尧还想说话,但训导主任给他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就又去翻着那些家庭调查表了,一面漠然地说,“不要多说,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士尧走出训导处,心中冒着一股无名的怒火,无法想像,若梅受了训导主任这一番话后会多难堪,她向来是那么腼腆而又胆小的。其实,他和若梅从没有过任何亲热的举动,除了旅行那次之外,也没有通过情书,只偶尔若梅有问题问他时,他们交换了一两个深深的、长长的注视。

回到教室,若梅正倚着窗子站着,看到他走进来,只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她眼睛里的泪光亮晶晶的……

音乐厅里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一些人,快四点钟了。士尧喝了一口咖啡,望着壁上的风景画片,画片里是一棵正在落叶的枫树,枫树下面是一条小河。

士尧记起了他第一次和若梅的出游,其实,那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和若梅出游。那时他们已经参加过升学考试,若梅偷偷地从家里溜出来,他们到碧潭去划船,又到空军烈士墓去凭吊一番。若梅很少说话,总是带着娇羞的微笑,用那对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望着他。相反地,他却说了很多话,他告诉她自己童年的故事,自己和寡居的母亲所过的清苦生活。以及自己的抱负和一切。她一直安静地倾听着。以前在校中,他们虽然天天见面,却迫于训导处的压迫,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连话都没有说过。按道理,他们彼此是很陌生的。但,士尧却感到若悔和他非常亲近,好像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当晚,他们分手的时候,他曾问她:

“若梅,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若梅抬起一对惊恐的眼睛来,拼命地摇着头说:

“以前训导处曾经写信告诉我爸爸,关于我和你的事情,我爸爸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他说并不反对我交男朋友,只是不许我和你来往。说你年龄太轻,没有一点经济基础,家里又穷。他说,假如再发现我和你来往,就要把我关起来,今天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呢!”

士尧低下了头,他发现自己和若梅的恋爱竟是如此没有保障,没有结果的事情。半天后,他才问: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

“下星期天,我会溜出来,我们在台北车站碰头,好吗?”

但是,下个星期天她并没有来,再下一个星期天也没有,不久,他收到她一封信,大略说:她父亲已经发现那天她和他到碧潭的约会,把她狠狠地打一顿,并且限制她再出门。信写得很凄惨,末尾说:

你今年十九岁,四年后才能大学毕业,从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来看,我大概不能等你那么久了……士尧,对我死了心吧,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接到这封信后,他曾经到她家门口去等她,希望能有机会碰到她谈一次,可是,他却始终没有碰到她。

大专联考发榜,他考上了师大,若梅却如意料之中地没有考上大学。他想尽办法想去见她,却始终不能如愿,而她,却再也没有给过他一封信。

一直到那年的耶诞节晚上,他去参加一个耶诞舞会,却出乎意料之外碰到了若梅。

若梅变了,完完全全地变了。士尧几乎不认得她,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洋装,头发烫过了,卷曲地披在肩膀上,化妆得很浓,画了眉毛,涂了胭脂和口红。她依然很美,但却失去了往日的那份飘逸和清秀,代替它的是一份庸俗的美。在她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很潇洒漂亮,但却带着一种纨绔子弟的习气,满脸的油滑。嘴里衔着一支烟,亲亲热热地挽着若梅的腰。他们看起来是很出色的一对,士尧觉得被刺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