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这才是个好妹妹呢!”

灵珊看了灵珍一眼。

“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她说。

“当然,”灵珍接口,“这是我们姐妹间的秘密,而且,说它干什么?我猜,三个月以后,这件事对你而言,就会变成过去式,就像当初,阿江和我的事一样。”

灵珊丢下手里的指甲刀,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去,往床上一躺,她也用手枕着头。望着天花板,心里却低低地说了句:

“那可不见得。”

话是这么说,灵珊如果不受灵珍这篇话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从小,灵珊和灵珍间,就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密和了解,灵珊对这个姐姐,不只爱,而且敬。对她所说的话,也都相当信服。因而,灵珍对韦鹏飞的那些批评,很快地就深种到灵珊的内心深处去了,使她苦恼,使她不安,使她充满了矛盾和怀疑。

这是个星期六的下午,灵珊又待在韦家。韦鹏飞近来几乎天天一下班就回家,他回绝了那些不必要的应酬,戒掉了去酒家的习惯,甚至,他在家里都难得喝一杯酒。他对灵珊说:

“让我为你重新活过!你不会喜欢一个醉醺醺的爱人,我想戒掉酒,我要永远清醒——来欣赏你的美好!”

爱人们的句子总是甜蜜的,总是温馨的,总是醉人的。灵珊在一种矛盾的痛楚中,去倾听这些言语,心里却反复地自问着:

“他是危险的吗?他是神秘的吗?他是不妥当的吗?”

这天午后,因为是星期六,灵珊没有课。韦鹏飞的工厂却在加班,他没回来,只和灵珊通了个电话:

“别离开我家,我在六点以前赶回来,请你吃晚饭!”

“今天是周末,”她说,“怎么知道我没别的约会?一定能和你一起吃晚饭?”

他默然片刻,说:

“我不管你有没有约会,我反正六点以前赶回来,等不等我,都随你便!如果你不等我……”

“怎么呢?”她问。

“我就不吃晚饭!”他撒赖地说,口气像楚楚。

他挂断了电话,她呆坐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怔。心想,他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他知道如何去攻人她最软弱的一环。叹口气,她望着楚楚,楚楚正在写功课,这孩子和她的父亲一样,变了很多很多,虽然,偶尔她还是会大闹大叫地发脾气,但,大部分时间,她都乖巧而顺从,尤其是在灵珊面前。

“阿姨,我的铅笔断啦!”楚楚说。

“铅笔刀呢?”灵珊打开她的铅笔盒,找不到刀。

“不见哩!”

“你总是弄丢东西!阿香呢?去叫阿香找把铅笔刀来!去!”

“阿香买面包去哩!”

“哦。”她站起身来,想找把铅笔刀。

“爸爸书房里有。”

灵珊走进了韦鹏飞的书房,她几乎没有来过这个房间,房子不大,靠窗放着一张很大的书桌,桌上有笔筒、便条笺、镇尺、钉书机……靠墙有一排书架,里面陈列的大部分都是些锻造方面的工具书,她好奇地看了一眼,居然也有好多文学书籍,都是些小说;有纪德全套的作品,有屠格涅夫的,还有海明威和雷马克的。她走到书桌前面,在笔筒里找到了铅笔刀,正要退出这间书房,她脑子里猛然响起灵珍的话:

“你对他了解多少?又认识多少?”

她回到书桌前面,带着些儿犯罪感,她轻轻地拉开了书桌中间的抽屉,里面零乱地放着些图表、名片、回纹针、三角尺、仪器盒等杂物,她翻了翻,什么引人注意的东西都没有。她再拉开书桌旁边的抽屉,那儿有一排四个抽屉,第一个抽屉里全是各种“扳手设计图”,什么“活动扳手”“水管扳手”“混合扳手”……看得她眼花缭乱。她打开第二个抽屉,全是“套筒设计图”,她索然无味,再打开第三个抽屉,竟是“钳子设计图”!她关好抽屉,心想,这个韦鹏飞并没有什么难以了解之处,他不过是个高等“打铁匠”而已,专门制造各种铁器!想着,她就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转过身子,她预备出去了,可是,出于下意识作用,她又掉转头来,打开了那最后一个抽屉,一眼看去,这里面竟然没有一张图解,而是一抽屉的书信和记事簿。她呆了呆,真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她却没有勇气去翻阅了。呆站在那儿,她犹豫了大约十秒钟,终于,她伸手去翻了翻信封,心想,我只要看看信封,这一看,才知道都是韦鹏飞的家书,看样子,是他的父母写来的,封面都写着“高雄韦寄”。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随便拿了一封,抽出信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写着:

鹏飞吾儿:

接儿十八日来函,知道诸事顺利,工作情况良好,吾心甚慰。

楚孙顽劣,仍需严加管教,勿以其失母故,而疏于教导也……

灵珊匆匆看下去,没有任何不妥之处,那父亲是相当慈祥而通情达理的。她把信笺放回信封中,再把信封归还原处,心里一片坦然与宽慰。顺手,她再翻了翻那沓记事簿,忽然,有一本绑着丝带的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拿起册子,封面上,是鹏飞的笔迹,写着:

爱桐杂记

爱桐?这是他太太的名字了?是她的日记?杂记?为什么封面竟是韦鹏飞的笔迹?她身不由己,就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打开第一页,她看到几行题字:

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重见金英人未见,相思一夜天涯远。罗带同心闲结编,带易成双,人恨成双晚,欲写粉笺书别怨,泪痕早已先书满!

她怔怔地看着这几行字,和封面一样,这是鹏飞的笔迹,想必,他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他的心一定在滴血了?“欲写粉笺书别怨,泪痕早已先书满!”那么,这是她死了之后,他题上去的了?她觉得心中掠过了一阵又酸又涩的情绪,怎么?自己竟和一个死人在吃醋了。她想起灵珍的话:

“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去和死人争宠!”

她抽口气,翻过了这一页。她发现下面是一些片段的杂记,既非日记,也非书信,显然是些零碎的记录和杂感,写着:

初认识欣桐,总惑于她那两道眼波,从没看过眼睛比她更媚的女孩。她每次对我一笑,我就魂不守舍,古人有所谓眼波欲流,她的眼睛可当之而无愧,至于“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更非夸张之语了。我常忘记她的年龄,一天,我对她说:

“欣桐,要等你长大,太累了。”

她居然回答:

“那么,不要等,我今天就嫁你!”

那年,她才十五岁。

欣桐喜欢音乐,喜欢怀抱吉他,扣弦而歌。她的嗓子柔美动人,声音微哑而略带磁性。有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