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与影(第2/8页)

“尧哥,你又来哄我了!”

“哄你是鬼!”宗尧说,一面苦着脸问绍泉,“绍泉,你记得我那一对玻璃小猫塞到哪里去了?”

“玻璃小猫?”绍泉想了一下,叫着说,“我知道!你临走的时候一直叫着别忘了带,又怕在旅行袋里压碎了,就塞到你随身穿的大褂口袋里了。”

“哦,对了!”宗尧眉开眼笑地伸手到怀里去拿。绍泉耸耸肩说:

“没有用,你临出门的时候说那件长衫太脏,脱下来交给老太婆去洗了,你说长衫带得太多了,那件可以不必带来了。”

“哦!”宗尧的手停止了摸索,满脸怅然,半天后才怏怏然地抽出手来。站在一边的姑妈却笑弯了腰,洁漪也抿着嘴直笑,刚倒了盆洗脸水出来的张嫂也笑得抬不起头来,绍泉也忍不住笑。宗尧看到大家笑,也跟着笑了。

这天晚上,宗尧和绍泉同房,准备就寝的时候,宗尧问:

“你看我这位表妹比傅小棠如何?”

“完全不同的典型,无法对比。”绍泉说。

“她还会弹一手好古筝,过两天可以让她弹给你听。”宗尧说,先躺到床上,用手枕着头。

“宗尧,你是个幸运儿。”绍泉一面换睡衣,一面说。

“怎么,”宗尧说,“我对她还一点都摸不清呢!”

“你是个糊涂虫!”绍泉走到桌边,拿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宗尧说,“你别‘当局者迷’了!”

宗尧拿起那张纸,看上面写着两行字:

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姻缘!

宗尧望着帐顶,深深地沉思起来。

一排刘海覆着额头,发辫在胸前低垂,俯着的头露出头发中分的那条白线,微微带点诱惑的味道,两排睫毛下显出弧形的阴影,再下面只能看到微翘的鼻尖。那个古筝横放在她前面的小案上,她那纤长而白皙的手指正生动地在上面跳动,一串动人的音符传了出来,声音颤悠悠的,一直颤进人的心灵深处。猛然间,那张脸抬了起来,一对澄明的大眼睛对他直射了过来,他吃了一惊,有点张皇失措了。听到坐在一边的绍泉在说:

“哦,美极了!”

他醒了过来,看到洁漪正凝视着他,微微抬起眼睛,嘴边带着个嘲谑的微笑说:

“宗尧,你大概听得不耐烦,我看你都快睡着了!”

“胡说,我是被你的音乐迷住了。”

“我刚才弹的是什么调子?”洁漪故意地问。

“这个……”宗尧皱着眉说,“我对乐曲不太熟悉。”

“就是你听了一百次的《清平调》。”洁漪鼓着嘴说。

“我就看出你根本没听!”

“你不能怪我,”宗尧咧着嘴说,“我有个专一的毛病,眼睛看着美色,耳朵就无法听音乐了。”

“尧哥,”洁漪瞪了他一眼,“你只会贫嘴,别无所长。”

“他还有一长。”绍泉笑着说,“你这位表哥还是个猎艳能手,许多女同学写情书给他,据说,女同学们给了他一个外号……”

“绍泉!”宗尧情急地叫,“你敢再说!”

“你说,是什么?”洁漪颇感兴趣地问。

“她们叫他……”

“绍泉!”宗尧叫。

“别理他,你说嘛!”洁漪催促着。

绍泉对宗尧抛去颇有含意的一瞥,暗中挤了一下眼睛,就嚷声说:

“她们叫他风流种子。”

“绍泉,”宗尧皱紧眉头说,“简直是鬼打架,你胡诌些什么?大概你想傅小棠想疯了……”

绍泉站起身来,向门口就走,宗尧追过去,急急地拉住绍泉说:

“我开玩笑,你别生气!”

绍泉把宗尧向房里推,说:

“我没生气,有点头昏,想到田埂上散散步。”说着,他悄悄在宗尧耳边说,“别辜负你的外号!”说完,他把宗尧推进去,返身迤迤然而去。

宗尧回到房里来,对洁漪摊了摊手说:

“没办法,他一听我提傅小棠就生气。”

“傅小棠到底是谁?”

“一个话剧演员。重庆迷她的人才多呢,绍泉就猛追了她半年。”

“你呢?”洁漪斜睨着他问。

“我?只看过她的话剧。”

“大概也是追求者之一吧,要不然怎么能叫做风流种子呢!”

“你别听绍泉胡说八道!”

“胡说吗?不见得吧!”洁漪咬着下嘴唇,挑着眉梢,带笑地说。宗尧望着她,心中不禁怦怦然。他靠近她一两步,一时竟无法说话。

“告诉我你女朋友的事。”洁漪说。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宗尧错愕地问。

“你在重庆的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

“别骗我!”

“骗你是鬼!”

“那么,她们为什么叫你风流种子?”

“因为我跟她们每一个人玩。”

“是吗?”

宗尧凝视着洁漪,呆住了。洁漪脸上渐渐地涌上一片红潮,宗尧喃喃地说:

“洁漪!”

“什么?”洁漪仿佛受了一惊。

“我说……”

“你说什么?”

“我说……”宗尧继续凝视着她,她面上的红晕扩大,加深。他轻轻地说,“我说……”

“你说吧!”她说,温柔而鼓励地。

“洁漪,假如我说出什么来,不会冒犯你吗?”宗尧轻声说着,缓缓地握住了她胸前的发辫,不敢抬起眼睛来,只注视着发辫上系着的黑绸结,很快地说,“洁漪,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一直太崇高了一些,高得使我不敢接触,不敢仰视。这几年以来,你不知道你的影子怎么样困扰我。每年寒暑假我到这儿来度假,临行前总发誓要向你说,但,一见你就失去了勇气,假如你觉得我的话冒犯了你,我就要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所以,我始终不敢说,洁漪,我自知对你而言,我是太渺小,太低贱了,尽管我在别人面前会有优越感,一见到了你就会觉得自卑。我无法解释,但是,洁漪,我不能再不说了,我不能永远用嘻嘻哈哈的态度来掩饰我的真情。这几天,和你日日相对,我觉得再不表示,我就要爆炸了。现在,我说了,你看不起我的话,我就马上收拾东西回重庆。现在,请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样?”

宗尧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始终低着头,不敢面对洁漪,直到说完,洁漪却毫无动静,既不说话,也不移动。宗尧不能不抬起头来了。但,当他看到她的脸,不禁大吃了一惊,她原来泛红的脸现在是一片青白,眼睛迟滞地凝视着前方,一动也不动。宗尧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她纤长的手指冰冷的,他摇撼着她,喊:

“洁漪,洁漪,你怎么了?”

她依然木立不动,他猛烈地摇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