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年前,寇楚林赌输出事后, 寇醉和寇文曾不带一丝怀疑的、相信过他、期待过他。

寇楚林离开前说他要去赚钱, 要把钱还上, 和寇醉彻夜长谈他的悔悟,他声声说的话是他知道错了。

他对不起老婆孩子, 对不起父母妹妹, 希望在他离开后,寇醉能好好照顾寇文、照顾妈妈。

自小崇拜的父亲第一次犯错, 十五岁的未接触过社会的少年寇醉, 从来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一旦碰赌, 甚至比毒|瘾还可怕,包括他崇拜的父亲。

寇醉当时选择原谅, 选择无条件相信。

寇醉相信他睿智冷静博学的父亲,只是一次失手而已。

他遗传了父亲的韧劲,相信父亲的自省会让他尽全力去挽回错误、扭转这局面。

不仅是寇醉,寇楚林在房地产业和科技行业的名声与他的人格魅力, 也让他的挚友们选择相信他。

在寇楚林被列为失信名单老赖时,这些朋友在寇楚林还未开口时,便选择伸出援手。

结果,寇楚林在被解除各类限制后就消失了。

寇家从此开始陷入长期被追债打扰的混乱中。

每天都有人上门来讨债, 言语间讽刺谩骂, 家门口挤满了人。

素质好的, 和寇家商量分期还款。等不及的, 直接安排讨债公司的人来上门。

未曾想过替父还债的寇醉, 在看到家人被这些人打扰后,不得不开始还债。

也搬过家,也报过警,但都无济于事,总有难缠的人不断地为难他们。

寇醉又能怎么样呢,只能为家人的安稳尽力偿还,一还就是三年。

但他还是犯了蠢,对寇楚林的相信与期待,竟持续了三年,总以为父亲会回来。

就像段屿川的父亲,不犯错误的时候,着好父亲应有的所有优点,会以最正确的方式教育儿子,也会和儿子促膝长谈人生与选择,每一次相处,都父爱如山。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奢望父亲会改变,变回原来他崇拜的父亲。

寇醉从来没怕过所欠的那些冰冷数字,他只怕父亲不回来。

一段时间未收到父亲消息,甚至忍不住担心父亲是不是遭受了意外。

直到母亲去世,寇楚林仍未归。

他还不断收到父亲的欠款账单。

寇醉有过相信与期待,之后的失望便如浩海。

失望在波澜里航行,越行越沉。

寇楚林现在回来了,不是满身清白而归,而是带着谎言妄想以又一个谎话骗取他们信任的归来。

他在他们的胸口扎了一刀又一刀,到现在伤口还在流血,有苍蝇落在上面喝着吃着腐烂的蛆。

寇楚林回来了,看见了,还若无其事的问他们想要吃什么。

失望在恨意池里堆积太久,寇醉满腔愤恨,只想让面前的寇楚林,从他们面前永远消失。

他没办法在法律上和寇楚林断绝父子关系,但他也没有义务为他还债。

曾经还债是孝道,是他对父亲对他十五年的抚养教育的报恩。

寇醉如今能在他最恨的人面前,仍然保持他的冷静,是寇楚林对他人格上的最好的教育所致。

教育是一辈子的,单凭这一点,他感谢寇楚林。

但是,所有的父子之情,也到此为止。

“寇楚林,”寇醉猩红的眼睛里是无尽的坚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寇楚林身体如竹在摇晃,从没想过会从大儿子口中听到——“你不再是我和寇文的父亲”,这是在断绝父子关系。

大儿子对他的恨意不加掩饰,寇楚林可怜地仰头看小儿子,“小文,你也不原谅爸吗?”

寇文右手扶着旋梯,身体站得笔直,从方才的颤抖,已渐冷静。

少年眼镜下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清晰的冷漠,深处是和寇醉同样无尽的恨,“我没有爸,我爸在我妈去世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有哥。”

寇楚林身体摇摇欲坠,颓败地坐到地上,“爸知道错了,我认错,为什么还不给爸一个机会?”

寇依心喘着重气歇斯底里:“因为你不配!你能戒掉赌吗!你赌三年你都戒不掉,你现在还回来要继续骗我们!为什么得癌症的是我嫂子不是你!”

时栖听到姑姑提起阿姨,看到寇文背在身后的左手不住的颤抖。

时栖记得阿姨叫苑听云,她第一次知道阿姨的名字时就觉得好听,云是用来看的,怎么会是来听的呢。

阿姨和她妈妈不一样,阿姨温柔,也开朗,热爱生活,热爱运动。

她见过好多次寇醉寇文闯祸,阿姨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永远是把他们叫到公园去散步、跑步、游泳、爬山,然后一点一滴地去了解他们的内心,再去给他们讲道理。

时栖很多次想,为什么那么健康有活力的阿姨会得癌症。

世界不公平。

高三的时候,她去医院看过阿姨。

阿姨每天在病床上痛得翻身,也咬紧牙不在寇醉寇文面前发出喊叫声。

就和此时的寇文一样。

好心疼十五岁的寇文,时栖仿佛看到了曾经十五岁时的寇醉。

寇醉也这样咬牙吞咽一切难过,冷静地对望令他愤怒和心痛的人。

寇老爷子按着抽痛的左胸口长叹,“走吧,楚林啊,走吧,别再回来了。”

奶奶低声抽泣,“儿子你,你怎么就戒不掉这个赌啊,走吧,走吧,别再害你这两个孩子了,也别再害你妹妹了。”

寇楚林拖着沉重的脚步,身体打着晃,一步步走出寇家。

瘦瘦高高的身影摇晃着,无力着。

时栖缓缓望向寇醉,寇醉猩红的眼底是决绝。

寇醉感受到她的目光向她看过来,对上时栖关心的目光后,有短暂的失神恍惚。

他轻轻合眼,敛住猩红的双眼。

时栖心疼得呼吸都在刮痛喉咙,发不出声音地叫他,“哥哥。”

她想象过如果她妈妈得了癌症后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想象过没有妈妈的日子,她光是想象,就已经无法接受,一个人在房间里哭得泣不成声。

她知道寇醉对阿姨是怎样的想念,她也知道寇醉对父亲是怎样的恨。

好想冲过去抱住寇醉,紧紧地抱住他。

**

寇楚林离开,家里终于再次归为平静。

秦阿姨扶二位老人回房间量血压用药,平复心情。

寇依心一个人坐在画室里发呆,眼泪不断地往下砸。

家里平静了,但她那个赌徒哥哥,会去往何处?一生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恨,也心疼,对他爱恨交织着,让她难受得哽咽,心头缺了一大块。

但都比不上,心疼那两个从此失去父亲的少年。

有人敲门,寇依心擦了眼泪,平静着声音说:“我睡了,别打扰我。”

门外传来细碎的钥匙开门的动静,寇依心没回头,抓了把颜料抹脸上。敢这么开她门的只有寇醉,不想让寇醉看见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