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室内的空气静静的,皇后喜欢用香,角落里的博山炉中,檀香的味道袅袅不散。她舒展眉眼,盈盈笑着看向郑贵人道:“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我这香炉里的香是今年西域都护府那边新贡的,我觉得不错,我记得你也爱香,一会子叫人拿些给你。”而后,她顿了顿,才把话头扯到明珠身上,“你也瞧见了,她是襄平身边儿的人,前几日襄平才来找我讨恩典,要把白术放出宫,你又要把明珠讨去,她身边儿岂不是没人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明珠垂着眼睛,静静的听皇后说话:“你若是喜欢诗书,就来我这,我这里有书拿给你看,若有不懂的,大可来问我,你是主子,哪有向奴才讨学问的道理。”

到底是皇后,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于情,不该讨长公主身边的奴才,于理,奴才就是奴才,和主子有着天差地别。郑贵人听了确实欢喜了几分,她笑着对皇后行礼:“那臣妾便听娘娘的教诲了。时候不早了,臣妾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说着行了礼,踅身走了出去。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回过眼看着明珠,语气静静地:“你抬起头来。”

明珠依言抬头,皇后姚氏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可保养得宜,依然容貌昳丽,自有一番平稳从容的仪态,她为皇上生了两个儿子。她是今上的嫡妃,风风雨雨许多年,当年禁庭宫变,姚氏坐镇皇子府,府邸上下有条不紊,若真是把眼前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当作娇花一朵,那当真是荒唐。

“本宫记得你,”皇后端起茶盏并不喝,用手捏着茶杯盖子一下一下撇着浮沫,“太初三十五年,你出生的时候,本宫亲自去看过。你五岁时,你母亲还带你入宫来见过我,一晃十多年了,你都这样大了。”

流丹默默听着,心中愈发妒忌,她对明珠的身份所知不多,只隐约知道她父亲原本是御前的人,如今又听闻皇后这样说,心中也升起了几分不忿。

锦支窗边上放着黄花梨面五足高花几,耀州窑的瓷瓶里面放着一束重瓣芍药,花刚开了三两朵,上头含着露水,旁边还有几个一指节大的花苞。

“娘娘竟然还记得奴才,”明珠敛衽为礼,亦抬起眼,“娘娘风采更胜往昔。”

皇后笑笑,把茶盏放回桌上,话锋一转:“后宫里头规矩森严,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要等,要会忍,知道吗?”

明珠垂眸:“奴才恪守本分,不敢有旁的心思。”

出了长春宫,明珠只觉得后背生了许多冷汗,被这料峭的风一吹,只觉得像是把人都冻透了似的。到底是皇后,说话间依旧是春风拂面,不曾颐气指使,也让人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待明珠出去,姚皇后身边叫惊蛰的宫女,把开着的锦支窗关上,走到皇后身边:“娘娘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惊蛰是跟了皇后许多年的人,皇后对她也极为放心:“这明珠的来历,你知道得有几分?”

惊蛰拿捏着语气低声道:“若说知道,还是当初她入宫时听说的,只道是个有来头的女郎,父亲原本是御前的人。”

皇后笑笑:“我若说,皇上的半壁江山都是她父亲换来的,你可相信?”

惊蛰一惊,又见皇后淡淡说:“你以为她入宫,当真是要当个宫女么,你且走着看吧,就算她没这个打算,她父亲也不会让她如愿的。”她看着窗边的芍药花,长长地叹了声,“这女人的命运,有几个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初一这一整日都不曾见过严鹤臣,明珠中规中矩地跟在白术身后,白术手把手地叫她规矩。且不说旁的,就在昭和宫中侍候,大事小情都有一定之规。

白术性情敦厚平和,可在讲规矩的时候亦冷肃着面孔:“就拿这火石说吧,你掉一点火星子到地上,便是要掉脑袋。”明珠一板一眼地跟着学,却见严恪拿着拂尘呵着腰走进来,后面跟了两个小黄门,手上托着礼物,约么是皇上的赏赐。同长公主叙了一会子话而后才从偏门出了。

笑盈盈地同他们打招呼,白术随口问:“怎么今日不见严大人?”

“多谢姑娘关心,干爹昨儿个撞了风,害了风寒,哪里敢到贵人眼前晃。司礼监还有事,我就不多待了。”走了两步,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又转过身对明珠道,“干爹吩咐着,明珠姑娘若是饭后得了空,往司礼监一趟,干爹有事交待。”

严鹤臣没吃晚饭,独自在胡床上躺着,一旁的红木雕翘头案上要批红的折子堆了一摞,司礼监的活千头万绪,若是不要紧的折子,大都也不会送到他面前,这几本该是十万火急的事。

可他偏不想看,昨日夜里就头疼的厉害,到现在依旧是愈演愈烈,也不知怎的又想起明珠来,她入宫果真是别有居心的,这倒是件好事,一个人有了欲望也就多了拿捏的把柄,以她的身份,送到御前再合适不过。

严恪进门的时候,看着桌上一动没动的饭菜,忍不住劝道:“干爹今日水米未进,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多少吃些吧。”

严鹤臣用袖子遮住脸,懒懒散散地躺着,过了很久才说:“该送的都送去呢?”

“正是呢,长公主还问了问干爹的身子,奴才没敢多说。”严恪把桌子上的折子摆好,又听严鹤臣接着问,“明珠……”他顿了顿,“罢了,没什么。”

严恪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天色慢慢暗下来,宫里又挂上了灯笼,夜风吹得人脸皮疼,远远地瞧见明珠自永巷那边走来,严恪像看见救星了似的上前:“我的好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明珠走得急,脸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只是目光依旧明亮:“这是怎么了?”

“干爹今日一口饭都没吃,这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轮番儿地劝,他也不理,姑娘面子大,替我们劝上一劝,他肯吃两口饭,也算是姑娘的功德了。不然明日不晓得该怎么往主子爷那边跑。”严恪说得可怜,把手里的食盒塞进明珠手里,“饭菜热了三回了,姑娘想想法子吧。”

明珠有些懵,攥着食盒的把手愣了一下才说:“你们劝都没用,更别说是我了。”

严恪推了她一下:“总归要试试。”说罢亲自替明珠挑了帘子。

屋里头光线暗得很,现下天黑的早,若不是窗户外头有依稀的烛光透进来,屋子里头只怕是要伸手不见五指了。明珠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正看见严鹤臣仰面躺在胡床上。

他今日不出门,身上穿的还是燕居时的闲散直裰,明珠头一次到他的住处来,也不敢左顾右盼。只把食盒放在条案上,绕过黄花梨多宝阁,走到他面前对他福了福身子:“见过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