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明珠的心被拉得紧紧的, 可若是在这个时候回绝,岂不是轻易便露了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太医院的张太医已经到了, 张太医约莫是四五十岁的光景,身材颀长而销售,山羊胡显示出一股子精神矍铄的味道来,他把手指搭在明珠的手腕上,明珠看着他沉吟的模样,感觉自己像是滩涂上面垂垂待死的鱼一般。

严鹤臣每次和她温存之后,都并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措施,可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 若是在这时候有娠,简直就是直直白白的打他的脸, 给他公然送了一顶绿帽。说出去也十分的不好听。

明珠向来也不是个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人, 可这几日食欲不佳也是真的,起先她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不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郡主的身子并无大碍, 不过是暑热太盛冲撞了, 吃两贴药就好了, 不妨事的。”张太医说着,就开始写方子。

明珠在心里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让尔雅谢过太医,去煎药。郑容摸着肚子坐在明珠旁边,亲厚地拍了拍明珠:“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暑热太盛,也不要总四处走动,等天黑了再逛逛也就得了。”

她是个笑面虎,手腕不是一般的高,等闲明珠也不愿意和她有什么过多往来,她只浅浅笑着应了:“日后我自然要听郑小主的了,算起来,郑小主这孩子有些月份了,不知道在什么月份生呢。”

提到孩子,郑容也确实是难得地温柔几分:“约么在冬日里头。”

“冬天的孩子性子柔和,”明珠舒展着眉宇笑着说。

“你才是一等一的好性子,若是我的孩儿能像你似的温柔可亲就好了。”天家的恩情,哪个不是面子上说得好看就得了,郑容轻轻拨了拨头发,淡淡道:“只是皇上如今也不过而立年岁,日后有的是皇子公主,想来也不太珍惜了。”

皇上的情形不好,只怕宫里头没什么人知道,紫禁城里头的嘴巴是最严的,从上到下只长了一张嘴,主子爷想要让外头知道什么,大家也只知道这么多。

明珠和郑容又这般说了一两句话,郑容便走了,她本来也只是适度向明珠表达一下关心罢了,她虽然已经拉上了张有翡这根线,可明珠的身份金贵,她自然也不愿意放松。

明珠把人都送走了,独自在床上靠着,倚着螺钿柜她把玩着自己的衣角发呆,她一个孤零零的人,在这宫里头总觉得没着没落的,这时候却又听见了尔雅走进了通传说张太医来了。

方才不是刚刚诊断过么,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便又回来了,看这意思,莫不是她身子还有些不妥?

明珠说了句请吧,就见张太医连药箱也没拿就走了进来,他四平八稳地给明珠行了礼,用目光瞟了一下在宫里头侍奉的奴才,明珠懂了他的意思,让尔雅把人都带了出去。

张太医给明珠行了个礼,脸上藏了三分春风拂面般的笑意,柔声说:“给莘乐郡主贺喜了。”

明珠心里头警铃大作,她皱着眉叱道:“何喜之有,你把话讲清楚。”

“郡主不必如此谨慎,奴才是严大人的人,早便得了大人的旨意,在宫里头关注着郡主的一应事宜,”张太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刚才那个方子,日后是要入太医院存档的,这一张才是真的要给郡主用的方子,从脉象上头看,郡主有娠已有月余了。”

明珠愣愣地,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似的,严鹤臣当真是把什么都想好了,就连今日也是,就连太医院都被他安插了眼线,当真是让人觉得意料不到。明珠轻轻呼了一口气,把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腹部,像是有几分难以置信似的。

就这般,这里头有了一个新的生命,把她和严鹤臣串联在一起了,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把张太医送走了,宁福走了进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他笑着给明珠行礼说了句恭喜夫人。

明珠犹豫着轻声问他:“这事儿,严大人知道吗?”

宁福轻声道:“还没来得及和夫人说,大人今天一早就向前推进了,我们的消息一时半会还传达不到,等大人安顿好了,消息自然就送进去了。”

明珠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问:“如今一来该怎着呢?长此以往在宫里,岂不是要被发现了。”

宫里头有几个省油的灯,就连平日里在外头粗使的嬷嬷,一个一个都是目光如炬的模样,现在尚且能遮掩过去,日后若是看见了她喝药的药渣,保不齐就要起疑了。

“大人在宫里头这么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如今有的是法子,夫人放心,您先在宫里头安心住着,外头的事有我呢。”

严鹤臣身边的奴才都一个比一个机灵,这几句话说得明珠心里头十分熨帖,她扶着桌角站起来,透过锦支窗看向窗户外面,一晃已经到了七月末,午时还热些,可早晚已经带上了寒意,眼瞧着是秋天便要来了。

一连几日,严鹤臣再也没有传来消息,明珠心里头极不安,坐卧不安好像热锅之蚁一般,宁福好言安抚,说是许是前头正乱,大人疲于应对也是有可能的,夫人稍安勿躁便是。

这些话只能稍稍安抚明珠的不安,可归根结底,她依然觉得惶恐非常,严鹤臣每日都传话回来,这一次竟然已经三五日一点消息都没有了,这如何能让她安心得下。

在乾清宫里,又是另外一种场面了,还有半个多月的光景就是中秋了,每年中秋除了设宴群臣之外,还有封赏六宫,今年太后新丧本就不宜大操大办,只是必要的封赏还是有的。

沈恒是礼部的尚书,向皇上进言说,不如借此机会给几位太妃连同太后一同追封,皇上自然是应允了。

此时此刻,坐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宇文夔翻开了卷宗,里头是各位已逝太妃的生卒月份,他的手指头默默往后翻,直到他的目光顿住,落在了一页纸张上面,他盯着看了许久,冷冷一哼说:“这样的女人也配落在这本卷宗里头么?不顾礼义廉耻,枉为人母。”

沈恒瞟了一眼那本卷宗,认出来里头这位已逝的宫妃正是当年五皇子的生母兰贵人,犹豫了一下,沈恒还是道:“把兰贵人移除卷宗这事儿不大好办,这本是太后属意安排的,奴才们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只得照办了。”

若不是今日有了追封的打算,宇文夔只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把这本卷宗打开,太后是个眼力不容沙子的女人,这么多年以铁腕著称,雷厉风行,哪怕是老了,也杀伐决断绝无二话,兰贵人当年和侍卫私通简直是奇耻大辱,以太后的性子,怎么能容她呢?

宇文夔在桌案前坐了良久,随便指了几位太妃,说在谥号前头再加两行字,沈恒捧着卷宗拿出去照办了,博山炉里的檀香混着龙涎香,带着一股子盛大而辉煌的味道来,宇文夔叫来一个黄门,轻声道:“把兰贵人的画像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