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柔软美人心

秦束去上房向父母告别, 却只有父亲一人。

“今次回门, 是官家恩典,往后便不知何日能再见了。”秦束向秦止泽奉上一盏茶,面色如常地道, “望父侯……保重。”

秦止泽笑着接过了茶, 道:“好, 好, 你也保重。”

见到父亲的笑,秦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也展开了笑容,“阿母还在冯郎房中么?”

秦止泽顿住, 片刻, 眼神阴冷地扫过秦束的脸, 却还保持着得体的态度:“我也不知,你阿母的事情, 很少同我说的。”

秦束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阿父阿母,都是朝野称赞的好夫妻呢。”

秦止泽的笑容亦很平稳:“你又何须阴阳怪气,待太子长大成人,你们俩举案齐眉, 也该是万民仰止的好夫妻才是。”

“那便先谢阿父了。”秦束款款行礼,起身欲去,却被秦止泽叫住:“对了,阿束。有一件事, 往后你在宫中,留意留意。”

“何事?”

“你嫂嫂眼看……”秦止泽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你且留意着,京中有没有什么适合策儿的世家女,不过也不着急,官家病重,不是办喜事的时候……”

秦束几乎要笑出声,然而实际上,却只有身子在春风中发抖。

“是,不着急。”她笑着,笑着,眼神底里像藏着冰渣子,“喜事之前,还有好多门大丧呢。”

***

秦束走后,秦止泽捧着茶碗,站在阶下。风卷落花,其声潇潇然,让他一时听得怔了。

一件外袍披上了身,他转头,见是一名侍婢,彼羞羞怯怯地道:“君侯,当心春寒。”

秦止泽笑了,抬手抹过她的脸,脂粉甚薄,可以感知到那皮肤之下青春的血管。他复转头望向庭中,“曾经十余年征战四方,流离转徙,都不习惯如今这样安静的日子了。”

那侍婢柔声道:“君侯龙马精神,宝刀未老。”

秦止泽笑意更深,将手中茶碗递到她面前,“尝尝,新沏的毛尖。”

“婢子不敢!”那侍婢满脸羞红,眼神却期期艾艾,秦止泽看得有趣,伸手便去揽她的腰,侍婢嘤咛一身往后躲,却还是给他抓住了揉在怀里。

“——君侯。”

却在这时候,有管事在庭外扬声喊道。

秦止泽面色不悦地放开那侍婢,“何事?”

“官家请您入宫一趟。”管事道。

秦止泽面色微动,往前走了几步,却见院门外转出来一人,正是官家身边的老宦官王全。后者一身常服,躬了躬身,满脸的皱纹之中看不出表情:“还请司徒立即入宫去,且莫怪老奴没提醒您——一刻也晚不得。”

***

镇北将军府。

许是听见了萧镜身体抱恙的种种传言,北边那个新上位的铁勒小王不断派兵袭扰北部边境,却每次都只是试探一般地小打小闹,让北地诸郡疲于应付。也正因此,开春以来军务增多,新晋的镇北将军秦赐没日没夜只在军营中处理北边送来的公文。

已是夜深了,将军却还没有回府,罗满持没有法子,只得到厨下去吩咐做几个热菜,回来的路上正碰见打着哈欠的李衡州。

罗满持很不满意,“你怎不好好守着将军?”他要不是识字太少,可不愿将那个位置让给李衡州的。

衡州懒懒散散地挠了挠后颈脖,“将军让我先回来歇息了。”

罗满持简直想削他,“将军让你歇息,你还真敢歇息?”

“凭什么呀他要熬夜我就得陪着他熬夜?”衡州却不高兴地叫起来,“当年他也不过是我们秦家的下人,跟我同睡过一间屋的,我奉小娘子的命来照料他,可不是来给他当牛做马。”

“你……”罗满持一咬牙,竟也无法反驳他这些歪理,脑筋一转,忽而软了声气,“是这样的,衡州你瞧,将军自从你家小娘子出嫁,便是不分昼夜地处理军务,也不回家好好睡一觉,整个人都瘦一圈了……这样一直下去,若他真的累出什么病来,你可怎么跟你家小娘子交代?”

李衡州愣住,好像还真没想过这一层。

罗满持循循善诱:“我是怕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到头来,可不是辜负了你家小娘子?”

李衡州一拍手,“好像是这个道理!”

罗满持笑了,揉揉他脑袋,将刚从厨下提出来的几屉打卤面并几碟小菜塞到他怀里,“乖,快给将军送去吧。”

李衡州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地又转身往外走,罗满持便悠悠然在后跟随。忽然,李衡州的脚步顿住,声音也因震惊而骤然抬高:“小娘子?这是——”

罗满持一惊抬头,却见大门外深深夜色的阴影下,停了一驾黑色的马车。车舆中的人此刻正打起了帘帷,一张秀丽的脸容上冷漠的眼,正扫过门前的两人,又扫过衡州手上的食盒。

“不在便算了。”她的神色极冷,像夜色下的冰层,说着,她便要拉下车帘。

衡州不知该说什么,却正在此时,又听见熟悉的马蹄声,嘚嘚响彻空旷而黑暗的街道。身边的罗满持抢了先:“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那只拉着车帘的手忽而顿住。苍白纤细的手,渐渐将车帘的绸布攥紧了。

***

秦赐见到那马车,便迟疑地、徐徐地拉住了马缰。

是秦府的马车,驾车的人似是已回避了,夜风吹动帘帷,透出车舆之中星星点点的光亮,秦束的影子也便映衬在那幽光之中。秦赐下了马,罗满持连忙迎上前,将他的马缰和包袱都接过,秦赐看了他一眼,却是李衡州机灵,将那食盒双手捧了上去。

秦赐接过食盒掂了掂,便往那马车边去了。

李衡州搡了搡罗满持的肩膀,满脸看好戏的笑容。

秦赐走到了车窗前,低声:“小娘子?”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回答,是很疲倦的声音:“我……只是来瞧瞧你。”

秦赐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一手抓住了车窗,“您尚未瞧见我。”

一杆翠玉如意轻轻地、慢慢地将车帘挑了起来。

就如他们初见的那一夜,秦束凝望着他,眼中是车舆里跳跃的灯火,荧荧然,仿佛含着无情的水波。秦赐的目光逡巡过她微白的脸容,渐渐抿紧了唇。

“出什么事了?”他问。

秦束笑笑,摇摇头。“我瞧见你了,你……你很好。”说着,她便要放下车帘。

不知为何,秦赐竟有一种预感,好像自己若任那车帘滑落下去,便会再也抓不住她了一般。她的容色里有一种悲哀的拒绝。

她如今贵为东宫的太子妃,坐的是司徒秦府的车马,深夜来寻他,他知道这是一件大有违于礼制的事情——但也正是因此,心中竟涌起一腔孤勇,伸臂径自攀上了车舆的前端,一手拿起了车仆的马鞭,往马臀上“啪”地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