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记得 ...

“抬脚。”

水管碍着地,冲出道水流,潺潺包裹住她双脚。

她笑,“你这洗车,还顺带给我洗鞋啊?”

“顺手。”他撇唇,换了个自在的说法,“我妈有洁癖,她早上刚打扫过地板。”

“这样啊。”

她沉吟,到花坛另一边坐下,抬脚。

他蹲在她身前,举着水管对着她鞋底冲了冲,又说:“另一只。”

她又乖乖抬起另只脚。

脑海中闪过昨晚他在学校天文台摆弄望远镜时的神情,也是如此认真。

她不由出神。

他皮肤略白,眼廓流畅,瞳黑,睫毛不浓,但长而纤细,在眼睑下落下浅淡的影,像半透明的翼。是薄唇,唇角扬起,看起来心情不错,比他从前那副反骨凶煞的表情好了太多。

褪去少年稚涩,已然是个成熟男人。

看起来,是有点儿帅啊。

她不觉看久了,直到他也抬头,同她视线交缠,她才恍然回神。

他眉眼和唇角都沾着笑,“你看什么呢?”

“……”

她立即别开,一撒脚,起身要走。

他却让她等等,这边扔下水管,打开后车门把坐垫拿出来,同她一起上去。

这垫子被昨天产妇的羊水弄脏了,她有些在意那味道,“有点儿难闻啊,就在你车里这么捂着?”

“没事儿,我拿回去刷刷就行了。”

他在产科这么久,倒是习惯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走到半途,他说,“一会儿吃过晚饭,我带你去取车?”

她指了指他手中,“我自己去吧,你不是洗车了吗?垫子都撤了。”

他轻笑,“前座又没撤,你又不坐后头,是吧?”

“……”

上到七楼,他敲了几声,方阿姨跑来开门,一见他身后跟着林蔚,惊喜极了,“是蔚蔚啊?”

她甜甜问候一句,说:“我爸让我给您家送点儿螃蟹,阳澄湖的,挺新鲜。”

“螃蟹?”迎着两人进来,方阿姨走到餐桌前,摊手,“巧呢,我家今天也蒸了螃蟹。”

果不其然,桌面上摆着个大碟子,里头摞着金灿灿的螃蟹,鲜黄的壳,手舞足蹈,看起来很美味。

她有些遗憾,“啊,这样啊。”

“没事没事,老林的心意嘛,还让蔚蔚亲自来送。”方阿姨笑眯眯地接过,扔进冰箱,“这不川川回来了吗?我给他补点儿营养,做手术给脑子都做木讷了。”

他把车垫扔进卫生间,走出来正好听到妈妈的话,“手术越做越精湛,怎么会木讷?”

妈妈笑意不减,看了眼表,“唉,我家老许也快回来了,要不蔚蔚留下来吃点吧?”

“……啊。”她摆手,“阿姨,我就不了吧。”

“昨晚聚餐你和川川都不在,正好趁这机会吃个饭呗。”

她又拒绝,“……不了,阿姨,我妈也做饭了。”

许嘉川在旁制止,“妈,你别为难。”

“你这孩子,小气啊?和蔚蔚啥时候这么生分了,吃个螃蟹而已,在谁家吃不是吃?蔚蔚你也别怕,你提前动筷子了许叔叔回来也不会不高兴,都自己人。”

“不是啊,妈。”许嘉川听着叽叽喳喳,有些心烦,“林蔚她海鲜过敏。”

“……”

声音戛然而止。

林蔚诧异他居然还记得这事,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嗯……我是有点儿过敏。”

“你那是有点儿吗?”他横她一眼,“以前吃个蟹黄酥都给你吃出一身红疹子,不能吃就说不能吃,我妈还以为你是不想吃。”

“……嗯。”她点一点头,怪自己没解释清楚,准备离开,“阿姨你们吃吧,我回家了,谢谢阿姨,我心领啦。”

方阿姨有点儿尴尬,送她到门口。

“那行吧,那下回我请蔚蔚吃饭,把行止也喊来——哦对了,川川,你也来吧。”

他冷哼两声:“我才不去。”

——

傍晚后,夕阳将沉,他在楼下等她。

她换掉下午的运动鞋,踩着小高跟往来走。

他靠在车旁抽烟,人影寥落,见她来,烟一掐,扫她脚面一眼,转身上车。

她轻车熟路地坐到副驾驶,随口问:“你今晚不在家住了?”

“嗯,你也回?”

“是啊。”她叹道,“待着心烦。”

“你妈说你啊?”

“就,相亲呗,工作呗,没不说的。”

她笑了笑,才发现车在原地久久没动。

他好像有话要说。

都沉默半晌,他从兜里把那个观音坠子摸出来递给她。

“你的。”

盈润的光一晃,躺在他手心。

她愣了愣,揪着红线拿过,“……在你这儿啊。”

“嗯。”他这才发动车子,状似无意地说,“上回,你落我家了。”

上回?

如果她没记错,上回去他家,还是七年前。

是七年前的除夕。

她低喘了声,万分不自在,赶紧扔进包里。

恐怕记忆的阀门打开,汹涌而出的洪流会让她窒息又难堪。

路上,街景渐渐明朗,汇成灿烂的光河。

车上了高架。

她率先打破沉默,“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我海鲜过敏。”

“记得。”他说,“你一过敏就起疹子,我可忘不了你那一脖子通红。”

“……我起荨麻疹你也看到了吧?还有水痘?啊,还有那个什么,腮腺炎。”

“是啊。”他畅快地笑,“我可见过你最丑的样子。”

她瞪他,语气不善,“没个好话。”

“我之前也不知道你海鲜过敏,就那回就那个谁,给你带了块儿蟹黄酥,你吃了就不对劲儿了。”

“哦,是薛恺吧?”

“就是他,他那阵不是追你吗?”他想了想,又低笑,“你高中那会儿,还真挺受欢迎啊?”

她有些得意,接过话头,“然后,还不是你给人揍了一顿,他后来都不敢跟我说话了。”

“欠收拾。”他丝毫不觉得内疚,“追女孩儿,也不问清楚人家对这东西过不过敏?塞了就走,哦,还有张纸条,跟你说他喜欢你,放学校门口等你?我下课就去校门口堵他了——他不知道过敏厉害的话能要人命?真没脑子。”

她听了直笑,“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那天太饿了,就吃了。”

他也笑一声:“你也没脑子。”

她不悦,“哎?”

“你在那之前,知道自己过敏吗?”

“……知道。”

“所以我说你没脑子,你不知道那是什么,闻闻味儿不行吗?”

“我没那么好的鼻子。”她小声嗫嚅,顿了顿,“……我那坠子,你一直留着啊?”

那件事,就像是一根粗糙的刺,横在她和他的心里,稍一靠近,内心片刻的平静就会被刺穿到体无完肤,想拔.出来,也会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