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王声远与叶书良在私下商讨。

叶书良直白说了自己想要调离京师的计划, 王声远怅然道:“哦……这样。”

叶书良正想说说自己的打算, 王声远一叹, 已经开始自我安慰道:“这样也好, 你是该升迁了。出去转转,也好。你的前途, 不该限于郎中一职。何况京中于你来说, 过得实在不舒坦,先在外面过上两年,也好。”

叶书良还能说什么,只是沉默站在一旁。

王声远摇了摇头, 苦闷道:“唉,老夫还是觉得一点都不好。户部表面看着光鲜,实则内里真是艰险重重,凡事与钱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外人觊觎,虎视眈眈,分明是要老夫的命啊。我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每日合上眼睛, 都在想着公务该如何处置。连做个梦,也是不住惊醒。这户部尚书,我不知还能做几年呀。”

叶书良走近道:“请王叔务必保重身体。户部再没比您更合适的人了。这地方乱不得, 更疏忽不得。”

王声远:“我自然知道自己任重道远,可户部官员就是如此,凭我个人之力, 能担起一部之责吗?我想做哪件事,都没个聊得来的人。顾侍郎身体不佳,平日里多是你替他主事,顶了半个侍郎。如今你要走了,老夫实在觉得寂寞得很。”

叶书良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待我与人接任之后,请陛下将王郎中从水东县调回来吧。他是您小侄,又原本就是度支郎中,与户部事务更为熟稔,您也可以有个能用之人,相信陛下会体恤的。”

王声远:“多少人盯着你的空缺,哪有机会让他轻易回来?还是自己选吧。”

王声远拉住他的手腕问:“依你看,这金部的职位,谁来接任?老夫去向吏部推举,以免他们再排个不合适的人进来。”

叶书良:“户部如今,你我若真要恳求陛下公开运河,那金部郎中就不如度支郎中重要,不如内部调派,将度支郎中调到金部来,再选个信任的人派过去顶上。您也好吩咐做事。”

王声远:“老夫也是这样想。”

二人都知道对方说的是谁,最合适的人是谁,便沉默了下来。

王声远忽然开口说:“正则啊,老夫说一句话,你也可以听听。”

叶书良:“请说。”

王声远:“你若真要走,宜早不宜迟,免得陛下多心。如今朝廷漕运,还是用的是转般法,三殿下又是转运使。你可请陛下将你调去泗楚真扬四州,任别驾,可以帮忙看着他们。”

叶书良说:“是。”

王声远想了想说:“那你现在就去。去吧,免得有人背地说你坏话。”

叶书良施礼告辞:“好。”

陆仲深出来,左右想想,觉得还是不对。

叶枫跟盈盈的关系,或许比他想得深。三殿下指明要他娶,肯定是知道实情的。

叶枫那老东西吧,一听自己要娶盈盈,便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不准盈盈嫁,那自己还非要娶了。怎么也能恶心那老东西一把不是?

陆仲深想想觉得很有道理。

之后拿着文稿的粗稿去给顾登恒过目的时候,便提到了这事。

他侃侃而谈,情真意切。

说自己与盈盈姑娘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可却不入叶枫的眼,反倒惹怒了他们。是以叶书良要害自己。

可是这一说,嘴上的话就忍不住多了起来。

说工部之前因为饷银的事又得罪了王尚书。户部短了工部凿运的银两不说,还空批了好几笔补助,导致工部捉襟见肘,难以施展。

又明里暗里的说盈盈与叶少卿关系匪浅,他儿子关系不和,叶书良心急升迁,对王尚书百般讨好。

他的话总是缺个“所以”接下句,但不说,正常人也听得出来这其中关系了。

最后,只请陛下准许他娶盈盈姑娘,好成人之美。

顾登恒听他说了半天,手上也没停,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神色半点不变。

许久后,陆仲深终于说完了,跪在下面等着陛下开口。

顾登恒沉默许久,唤道:“陆郎中。”

陆仲深还未发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回道:“臣在。”

“编写史书者,该有正直品行,磊落光明,襟怀坦白。否则这史书编出来无人取信,岂非贻笑大方。”顾登恒问,“朕说得对不对?”

陆仲深迟疑道:“陛下?”

顾登恒说:“即日起免去你司文郎中一职,回去思过吧。”

陆仲深大惊失色:“陛下,为何?!”

“你说为何?”顾登恒说,“你真当朕老来昏聩,不能分辨了?叶郎中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来了,真是迫不及待。若非先听了他的陈述,还真要信这无稽之谈。”

陆仲深急忙道:“叶郎中他是诬陷我!陛下,您不能单听他一面之词啊,陛下!”

顾登恒道:“先不说户部发饷一事,你毫无证据,别拿误会来敷衍朕,朕知道你就是这么个意思。单所谓的两情相悦,就是张口厥词。叶郎中已将前因后果全部告知,为平息京城流言,请旨调离户部,远离京师。还收了盈盈姑娘做义妹,断然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说人不嫁给你,你有提着聘礼去求过亲吗?这也算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朕不知你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就问你,你的一面之词该如何解释?”

陆仲深愣在当场,半晌只能喃喃自语道:“不对啊……”

顾登恒:“退下!”

他冲旁边侍卫示意地抬了下下巴,两名千牛卫便上前,准备将人拖走。

陆仲深磕头,推脱道:“陛下,他这是见机不对,才刻意害我!下官所言,俱是事实,不知哪里出了错,请陛下听我解释!”

顾登恒:“等朕有心情的时候再听你解释吧。带下去。”

因为没人催赶,方拭非这文章写得磕磕绊绊,毫无进展。

她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颇富感情地感慨道:

“这治国呀,实在是太难了。你要亡国,不容易,可要兴邦,也不容易。费尽力气,把西边治理好了,东边就涝了。把东边处理好了,西边又旱了。南边灾荒缺钱了,北边军饷也不足了,你就焦头烂额了。即便你什么错都没做,那坏事还是滚滚而来,叫你不得安生。”

林行远就看傻子一样地看她。

“再说这君臣之道吧。即便你做了对的事,可你手底下的人做得不对,最后还是不对。所以贪污腐败层出不穷,所以许多利民之举反而难以施行。”方拭非叹道,“满朝文武,都在揣测陛下的心思,揣测出来了吗?没有啊。陛下呢?他一个人在揣测满朝文武的心思,却要他猜得清清楚楚,这不是为难吗?知人善任,各司其职,是最难的事情。人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楚,何况对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