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好事

御史中丞自认并无偏差, 将方拭非递来的公文仔细看了一遍。

对方所述的确井井有条, 起码表面看着让人证据充分, 理由得当, 且引荐了不少案例,看来是真研究过类似的案卷了。也看来是真的……闲得发毛了。

只是她文中所言所述立场过于严苛, 不近人情。御史台中类似的卷宗里, 自然也有更轻判的,此判不算显眼,也称不上特例。

办案自有程序。

此案如何量刑,当时已考虑的清清楚楚, 他就算现在再看,也并不觉得出错。

当初凶犯杀人究竟是蓄意还是无意,一直未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不过是双方各执一词,自圆其说。之后人犯又愿意出五千两白银息事宁人,双方商议过后,死者父母及兄弟立即表示可以不予追究。

既然如此,轻判量刑自然合理, 且双方皆无异议。

方拭非将这翻出来,分明是自找麻烦。她若非要计较个清楚,那御史台实在是不适合她了。

御史中丞摇了摇头, 将公文放在桌角,便不再理会。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是方拭非在与他不甘的抗议表示, 并非真心想要插手旧事。

紧跟着第二日,第三日……源源不绝,且有增多之势。

主簿惴惴不安地将东西摆到他桌上示意,然后冲他尴尬笑了笑。

御史中丞抬着笔道:“我这桌子上有一半都是他的东西。”

主簿点头。

御史中丞:“这两天是不是又多了?”

主簿:“他看起来的确更熟练了。”

御史中丞:“他那里还有多少?”

主簿试图用手比对,最后觉得方拭非的能力实在难以比量,且无穷无尽无法揣测,于是摇头说:“应该很多很多。”

御史中丞在“很多很多”四字中,陷入了沉思跟绝望。

他脑海中忽然出现王声远在他面前提到方拭非时,露出的诡异表情。

当时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现在终于明白了。

——那个词叫同情。

御史中丞皱眉道:“他是将我们御史台的卷宗都翻遍了吗?!”

“额……这个……”他思忖片刻,试探着回道:“他的确是翻阅出了不少案卷,并沉迷于此,颇为辛劳。”

御史中丞挑眉:“呵。”

这方拭非,不会是真想把旧案都翻一遍吧?

主簿的眼神中分明回的是:是的,他会。

“不见谁同他一样勤快,偏偏是他。”御史中丞摇头,继续埋头做事:“知道了。叫外面的人进来,把左边的那一排搬到外面去。顺便告诉方御史,不要浪费台中纸张。”

主簿心道,这大人物就是跟他们不一样。

御史中丞过目之后,没有将东西向上呈递。

原本人犯如何量刑,就是各御史商量过后的结果。能呈到御史台这里来的,大多争议较大,站哪一方都能说出道理。案卷上不会尽数记载事情始末。方拭非没有参与,仅凭记录,自然不会明白。

但多看卷宗、增长经验总是好的,只要方拭非将自己本分的事做完,要看多少卷宗,他都无心阻止。

御史中丞也想知道她有多少的毅力。

而方拭非熟练上道之后,对待案件的确有了些见解。

有些说得过去,纯粹是想让御史中丞烦着,所以递上去。但有些的确说不过去。

反正她闲来无事,还将所有涉案官员的关系都记录下来,并做了梳理,并照各州县进行分类。

如此统计分析,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只是卷宗太多,大小各异,部分案卷分门保管,她的职位还接触不到。

御史中丞久无回应,方拭非就知道对方不理他了。但哪能怕?自己是毫无背景的人吗?她身后可站着好几个伟大的男人。

“我听说了。”顾琰看着她拿来的记录,失笑道:“行,你整理出来,他们不帮你呈,我帮你呈。”

方拭非敬大礼:“谢顾侍郎!”

顾琰点头:“嗯。”

能叫御史中丞平素淡漠的脸露出那副模样,实在太叫人吃惊了。

王声远还故意在中丞面前对方拭非大为夸赞,说她懂事,知进退,学识丰富,上手极快,博览群书,遇难而上。听得中丞杀人的心都要有了。

倒是李侍郎怕得慌,他怕王声远脑子一个抽抽,真把人念叨回来。

又问见过方拭非,与她共事结交过的人,几位对她评价都是不一,弄得群臣很是困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对了,你先等等。”

顾琰从旁边抽出一本厚重的书籍,放在手中快速翻了一遍,在书缝中取出一张白纸。

他说:“你去查查这几个人。”

方拭非接过,嘀咕道:“我现在哪有这本事?要是您去查,不是比我快得多吗?”

“你有的。”顾琰说,“查不到这些人,就查查跟他相近的人。自己查不出来,你可以去问。御史台中的官员对各职了若指掌,你不要同他们关系冷淡了,去多交交朋友吧。”

方拭非对这几个名字太过陌生,想自己都看过多少本卷宗了,不该没有印象。问道:“这些人是几品官?”

顾琰说:“普通人而已。”

方拭非:“嗯?”

顾琰:“所以要你去细查。肯定是与官员有关联的。”

“哦……”方拭非说,“顾侍郎想查到什么地步?朝哪个方向?”

顾琰将手收进袖子里,一脸理所当然道:“他们抢我的船厂生意。”

方拭非:“……”

“呵,”顾琰说,“我开船厂本意不是谋利,所有商船也主要是为了接管朝廷漕运,他故意要与我抢生意,你说能是什么居心?”

方拭非说:“嗯,我会注意此事的。”

顾琰:“嗯。”

顾琰刚开始见她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但事情说完,又没什么好聊的,看她就觉得尴尬了。迫不及待让人走。

顾琰问:“你还要等什么?”

“等着见一见王尚书啊。”方拭非向外张望,说道:“多久不见,是该问候一声。”

顾琰:“那你出去等吧。”

方拭非:“……”

为什么他如此不近人情?为什么男人如此琢磨不定?

王声远一点都不想她,而且还非常害怕。

他在屋里坐久了,正出来活动一下筋骨,就看见方拭非在朝他这边撒腿狂奔,当下全身肥肉一抖,跟着撒腿狂奔。

“王尚书!您别走!”方拭非小身板跑得飞快,从后面拉住了他,大笑着将他拦住。

王声远调整表情,慈祥地同她问好。

没说两句,方拭非就诉苦道:“王尚书,您知道我在御史台过得多苦吗?当初是您将我拉到户部来的,现如今这般,您不作为啊。”

王声远去掰她的手:“你要告状找御史公去,都不在户部了,平日少来。以免有人说我户部与御史台又有什么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