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7)

子离伸出手指沾住、抹开,眼前没有朦胧的泪影,视线清晰得可以瞧见梁上悬着的一根蛛丝。他轻轻一跃,手指掠断蛛丝,提起来在光影里瞧了瞧,细而韧,轻乎乎的。情丝便是如此,开始只是一根粘在心上,注意到了,挥指一弹,轻吹口气,吹弹之间便可消之无形。待得久了,情丝缠缠绕绕密密麻麻,心即便想要挣扎,动得几下之后就再无力气,只得任它与情丝紧紧长在了一起,到最后已分不清哪是心,哪是心外之物了。

子离弹掉手指上的那根蛛丝,安静的面容下是波涛翻腾的思潮。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闭了闭眼,心中不断喊着母后和父皇的名字,深深呼吸再呼吸,面上坚毅之色越重。“相信我,笑着看我,看儿子如何把宁国治理得更加强盛!”子离在心里说道。

他脚步未停,缓步走进了大殿,坐在龙椅之上。殿内清风徐来,夕阳在殿门口却步,子离把目光看向殿外,阳光辉映下的王宫灿烂辉煌。这就是他的人生么?在重重宫帏阴暗处掌握着外面光彩夺目的世界。人人都活在阳光下,就算一时没了阳光,紧走两步也能自由站在光影下沐浴身心。只有他,要坐在这个无法移动的位置上沉沦,把一颗血肉的心包裹在铁甲里,放在火里煅烧,放进冰水里淬炼,直至炼成绝世之盾,没有阴谋算计攻击的矛能击碎的盾!

他的目光渐渐深沉,有力地穿透宫墙,闭上眼,宁国的四海版图尽现眼前,他顿生睥睨天下之心。黑暗的力量远胜过光明,因为看不穿摸不着;黑暗的力量又最具安全感,因为无从下手。这就是帝王!

他想起了王燕回,嘴角勾起讥诮讽刺的笑容。定盟吗?能轻易掌得兵权,有个内应又何尝不可。王燕回与她父亲一样,没上过一次战场,精于阵法又如何?战场瞬息万变,岂是空有一副脑子就能打胜仗的?那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纸上谈兵!

她连刘珏和顾天翔都不如。凭着多看了几本兵书,就异想天开想改变身份,还妄想与他平起平坐,并肩出征四海,她怕是疯了!自己怎么可能如她所愿,用一个内应的借口就把她变成自己的皇贵妃!送一个太子正妃到皇兄身边做奸细,一代明君圣主怎可与这种龌龊卑劣之事有联系?她不是把自己想成了旷世奇才,就是对人心知之太少。

再有雄霸天下一统五国之心,他也不会随便出兵。师出无名,必激起各国愤怒,要灭掉有那股共抗不义之师高昂士气的军队,就算最后胜利,也会大伤宁国元气。没有好的时机,断不会像她所想,凭着国力富强就去征战四国。

唯一可惜的是,这样胸怀大志的女子倒真是少见了,居然就这么死了。自己不欣赏她么?欣赏的,但情之一物,不是因为她强,她能与他并肩就能给的。他的心已给了别人,对她,他只能叹息。

在走进东宫大殿之时,他便感觉到她早已想清楚了,所以聪明地用两万多北军加一条命保住王氏一族。子离笑了,他当然不会诛王氏九族,更不会加害追随太子的任何一个官员。太子、良娣、小公主,他都会好好照拂,让他们感恩,让太子佩服,天下间难道有比这个更能得人心的么?只不过,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下道旨意,凡王氏一族女子永不得入宫为妃,男子永不录用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