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枯蝶又翩翩(第4/5页)

他刚说完,便说不下去了。这句话,他不知说过多少次,可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十多年过去,欺负她最多的人,便是他。

他眼角的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灼热,她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紧紧地抱着她,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婠婠,过段日子我便娶你为妻,此生此世,只爱你一人。”

怀里的姑娘终于恢复意识,倒在他怀中,委屈得痛哭出声。

那时的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即便一个简单的怀抱,一句温暖的话,都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所有人抛弃。

可是她并不知道,她所有的这些痛苦都是他给予的。太子拉拢了他对付三皇子,唯一可以下手的地方便是那好色的门客。他曾经心软过,也曾经动摇过,可他野心太大,相比她,他更喜欢权势。

他将那门客引至晚景亭,并在他的酒里下了合欢药。皇上和那些妃嫔也是他引来的。他知道自己这样太过残忍,流言可畏,她算是真的被自己毁了。

好在结果如他所想,他三哥最重要的门客被诛杀,连他三哥都遭受牵连,被软禁在宫中,不得随意外出。

这场感情从一开始就算不上公平,他是她的无可替代,而她,不过是他的可有可无。

【九】

晚景亭的淫乱之事很快就在宫中传开,流言不堪入耳,谢婠从那日起就没再踏出长定殿一步。

她的精神不大好,整日里恍恍惚惚,除了顾弦,谁都不见。

可顾弦实在太忙了,长定殿的人受了侮辱,承德帝为了安抚他,便将右将军的女儿赐予他做正妃,意在为他拉拢一些势力。

虽然顾弦有意瞒着,但人多嘴碎,谢婠到底能听到些。

以前不敢想的事,以前不愿相信的事,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嘲讽。

她怎么就那么傻呢,她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顾弦是真心对她好呢,她怎么会天真地相信顾弦真的会娶一个不洁的女子为妻呢?

她坐在长定殿冰冷的地砖上想了一夜,月光洒在她身上,那是说不出的凄凉。

第二日一早,她便偷走了顾弦的令牌出了宫。

顾弦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栖梧山的山崖之上。红衣红裙,有风扬起她及腰的长发,衣袂翻飞间,她宛若一只濒死的蝴蝶,美得不太真实。

顾弦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怕自己再前进一步会刺激到她,他只能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婠婠,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回家。”

家?她哪里有家?

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她生命中凌驾了亲情和爱情的存在。她这一生不算美好,可这所有的不好,都是因为他。

她苦笑:“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救我是假的,说保护我是假的,就连说娶我也是假的。”

顾弦的手紧紧攥了起来,薄唇轻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她嘴角的笑意更甚,她拉起袖子,白皙的手臂却青紫一片,惨不忍睹。那是小时候在太医院试针时,留下来的。

“你知道针扎进肌肤有多痛吗,你知道整日喝着毒药有多难熬吗,你知道那日我倒在地上哭着喊你救我时我有多绝望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受了多少苦痛。你一定知道。你只是不说而已,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对你的好,却处处算计我。顾弦,我恨你。你听好,我是因为你而死的,我这一生因为你而不得善终。我要你终日受良心的谴责,这辈子都不能好过。”

说完,她便纵身一跃而下。

“不!”顾弦嘶吼,慌乱跑到崖边去拉她。只可惜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衣袖从他手中滑过,而后迅速消失不见。

十年的朝夕相伴,十年的相依为命。

眼角落下一滴泪,他蜷缩在地,心像是被人剜走一般,疼痛难忍。

婠婠……

婠婠……

【十】

之后的一切,即便霍云清不说,我也能猜到。

顾弦退了婚。

长定殿里再也没有那个等他到半夜的小姑娘,再也没有那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枯坐于正殿里,一坐便是一夜,孤独至极。

活着的时候觉得可有可无,死了之后才知道她的珍贵。

他心怀愧疚,夜夜梦到谢婠,梦见她哭,他想将她抱在怀中,可任凭他怎样努力,仍是抓不住她的手。而后他也从梦中哭醒。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甚至出现了幻觉,总是看到谢婠对着他笑。

后来因为太过想念,他便收集一群相似的女子来拼凑她的模样。他每日默念着:“这个人的眉毛像你,这个人的鼻子像你,这个人的嘴巴像你。”

世间这么多人像你,可都不是你。

霍云清便是在那个时候入宫的,她最像谢婠,所以一直是特殊的存在。后来有一日,顾弦将我带了回来。

到现在我才知道,为何太子会选我来做卧底,监视顾弦的一举一动。

因为我的容貌,像极了谢婠。顾弦向来谨慎,长定殿里的宫人都是他自己的人。若是随意选个人,顾弦定会瞧出端倪,只有我,哪怕顾弦知道一切都是骗局,他也会心甘情愿将我带在身边。

没错,一切都是骗局。我是东宫暗卫,就连那场相遇,都是设计好的。

可是,在这场欺骗里,唯一错误的,就是我真的喜欢上了他。

他以温柔却强硬的姿态闯入我的世界,温暖了我那颗冰冷的心,让我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无可替代。

霍云清很满意我的痛苦,她轻声笑道:“想知道谢婠长什么样吗,想知道你到底输给什么样的人吗?殿下为她画了一幅画像,就在书房之中。”

霍云清说完便走了,我一刻也不多留,转身去了书房。

一推开书房门,我便看到书桌上的白色卷轴。澄心堂纸有些破旧,似是被人天天抚摸。

我刚想打开去看,却瞧见顾弦闯了进来。

他一把抢走我手里的画像,力道十分大,竟将我生生推倒在地。

他眼睛里有些许歉意,终究侧过脸去。

知道之前的宠爱都是假的,我低笑自嘲:“这便是你将我带回长定殿的原因吗?”

他没有说话,却已是默认。

我又低笑两声,若说来之前还存有一丝侥幸,那么现在却是真的心灰意冷。

婠婠,他给我的名字,他给我的温柔,都是因为另一个女子。

这一切都多么可笑。

他任我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末了,道:“我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将,定不会辱没了你。”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不!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何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