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倾泪煮云(第3/5页)

她藏在他的身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年轻轻拍了拍她,道:“出来吧。”

“那些人为何会追你?”少年问。

而后,少年垂眸瞧了瞧她的衣裙,诧异道:“你是苗疆人?”

这句话她简直太熟悉了,中原人向来视苗疆人为妖魔。

她抿唇不语,正要离开,少年却拉住她的手:“这么晚了,你随我回府吧,待明日我陪着你去找父母。”

这温柔的声音让云倾辞诧异,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少年。

那时正落着雪,少年裹着雪白的斗篷,撑着一把青色的骨伞,玉冠白袍,笑得温和,令她如沐春风。

明明是寒冬腊月,云倾辞却想到了三月被风吹散一地的桃花。

直到很多年之后,她还是能记得那天夜里,银白的月华,摇曳的烛火,和漫天飞雪里那个温润少年。

那便是十五岁的赵璟。

云倾辞就这样随着赵璟回了家,在知晓她的父母已经逝去后,她便留了下来。

府中其他人皆视她为不祥之人,从不和她说话,唯独赵璟一人,每次看到她,都笑得清雅温和。

他时常带着她出去踏青,惹得路边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虽然年少,但那时的赵璟已经从沙场归来,舞得一手好剑,写得一手好诗,人们每每提起护国公的大公子,无不赞扬。

如此过了半年,在一个夜里,护国公收到承德皇帝的密旨,令赵璟进宫参选暗卫。

【五】

按理说,云倾辞本应留在赵府中,可她性子倔,抓着赵璟的衣袖不肯撒手。赵璟不得已,便也将她带了去。

他们去了暗卫营,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

云倾辞初次接触剑法,资质又不甚佳,因此很久才能学会一两个招式。

她的师父白芷是个年长她九岁的女子,与赵璟年纪相仿。

白芷脾气不好,每次教云倾辞剑法时便会狠狠责骂她一番,久而久之,云倾辞渐渐不再随着她练剑。

云倾辞算不上正规的暗卫营弟子,因此,白芷也未将她放在心上。

她每日躲在自己的房中练习蛊术,与师门中人并不亲近。

赵璟知晓后,每日练完功便来教她,教她念书,教她剑法,教她骑术。她学得很慢,他也不着急,依旧温和耐心,不厌其烦地教了一遍又一遍。

七年过去,她从当初的懵懵懂懂,到如今已是身手不凡,虽然未能成为暗卫,但也是让人胆寒的杀手。

因此,白芷虽然是云倾辞的师父,但真正教她照顾她的却是赵璟。

那个温润的少年对她而言,是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存在。

爱慕便是在那时生根发芽的,她这一喜欢,便是一生。

他对她那样好,她总觉得他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她总觉得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直到赵璟二十一岁生辰那日,云倾辞满怀欣喜地端着寿面去找赵璟。离得还很远,她便看到房中紧紧相拥的二人。

那是占据了她整个世界的少年,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天崩地裂,失去了一切。

从那日起,赵璟和白芷更是形影不离,每次有刺杀任务,两人皆是一同前去。

赵璟不再教她剑法,她甚至很久才能见他一面。远远地看着一起舞剑的二人,她突然自惭形秽,觉得他们才最相配。

她心里空落落的,每日宛若行尸走肉。她这才知道,过去的十多年,她一直在为赵璟活着,如今赵璟渐渐离开她的生活,她能感觉到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寂寥而灰暗。

几个月后,白芷有了身孕,一切都顺理成章,他只等赵璟二十五岁离开暗卫营,娶白芷为妻。

然而,谁都未曾想到,白芷竟是敌国齐国的公主,在西梁隐姓埋名数十载。

甫一知晓后,赵璟便带着白芷逃离暗卫营。承德帝大怒,下令追杀二人,并将护国公府的众人流放西北。

往日的皇恩,往日的荣光,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六】

云倾辞再见到赵璟已是半年之后,她迟了一步,待她赶到赵璟的藏身之处时,暗卫已经离开。

庭院里一片狼藉,她顺着血迹找到了藏身在屋后的赵璟。

他似乎过得不好,身形比以前更加消瘦,尖削的下巴冒出青色的胡楂儿,一手拿着佩剑,一手抱着一个婴儿。

看到她后,赵璟轻轻一笑,似乎还是几年前深夜里的那个温润少年:“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瞬间红了眼眶。

赵璟将婴儿送到她的怀中,攥住了她的手:“阿芷被暗卫带走,为了等你,我藏身此处。倾辞,我那样自私,让赵家毁在了我的手中。如今,我只相信你,若是我没有回来,你替我将他养大。”

“清嘉,他叫赵清嘉。”

他的话那样决绝,云倾辞的眼泪如珍珠般落了下来。

她能忍受他不喜欢她,她能忍受他和别的女子情深义重,她能忍受他渐渐离她远去,他所有的一切她都能接受,她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于是,她一把抱住赵璟的腰,第一次痛哭出声:“师兄,不要去,你会死的。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赵璟一怔,许久之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声音低沉而喑哑:“倾辞,我从未后悔十多年前将你带回家。我一直将你当作妹妹疼爱,是我不好,不能陪在你身边,不能像其他小姑娘的哥哥那般,亲手送自己的妹妹出嫁。”

“倾辞,我必须得去。在京都生死未卜的,是我心爱的姑娘,是我珍重的妻子,我不忍看她独自一人受苦。”

“倾辞,答应我,要做个坚强的好姑娘……”

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远,云倾辞被封了穴道,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赵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尽的荒芜里。

她知道,他这一走,便是离别。

护国公长公子通敌叛国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传开,向来颇受重视的臣子居然和齐国的公主勾结在一起,承德帝大怒,下令将赵璟和白芷吊在城墙之上,每日受鞭挞之刑,以警醒世人。

这些都是云倾辞在路上听行人说的,待她赶到晋阳时,已是深夜。

白芷已然没了气息,而赵璟身上布满鞭伤,仿佛浸在血水里,奄奄一息。

云倾辞将赵璟救了下来,她心心念念的人,那个宛若神祇一般的白衣少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呢?

她捧着他的脸,颤抖着嘴唇道:“师兄,你不会死,我炼成了生死蛊,我可以救你了。”

生死之蛊,情之所至。承君之痛,换君之命。

以命换命,她可以救他了。

可赵璟却艰难地抬起手,制止她的动作:“将我和阿芷葬在一处,倾辞,好好照顾清嘉……”

说完,他的嘴角溢出大片的血,手也无力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