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破阵子(25)(第2/2页)

火苗熊熊,那罗延加上一盏热茶下肚,额头开始冒汗:

“跟贺赖作战,又不是没失过手,不算什么大事,大相国哪就能因为这个病倒?大约也就是天寒地冻,染了风寒而已。”

他有意轻描淡写,晏九云一听他这话头,再看他神色,却露出有所觉察的目光:

“柏宫带着大军早回了河南,我担忧大相国不能来元会,他要是知道了……”

余话不提,两人目光一撞上,那模样,分明想起了当初从寿春返邺途经柏宫地盘时,他那个不把晏清源放在眼里的做派,这一语,也恰点到那罗延连日来的心事,彼时世子爷那番话,还能一字不差地翻出来,看样子,世子爷倒是信心十足。

那罗延轻吁口气,顿时没了心思,瓜子丢进果盘,拍了拍手,却仍是轻松语调:

“柏宫再多的花花肠子,都在大相国眼前晾着呢,放心,他翻不出大相国手心。”

吃的又干几分,那罗延咂咂嘴,再仰头喝了蛊茶,笑道:

“不说这些事了,小晏将军改天和我一起打狍子去?”

话题一转,是两人皆十分感兴趣的了,兴致盎然说上半天,一壶茶,被那罗延灌的见底,临走了,往嘴里摁一把剔透如红宝石的安石榴,嚼的汁液溅腔,甜润润爽口,那罗延才告辞而去。

隔壁次间里,媛华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了去,再瞧眼底归菀那一手流丽的小楷,在小晏进来时,人已经拿起前几日没完工的一双袜子比划着了。

“陆姑娘跟你写的什么呀?”晏九云还没忘这茬,兴兴头头地就想往跟前凑,媛华乜他一眼,不动声色往身边篾箩里一压,淡淡道:

“没什么,就是菀妹妹在那住的不惯,想家了,死冷的天,干的人嘴上都起皮,你们一个个皮糙肉厚的,经得起风吹卷黄沙的,菀妹妹可禁不起。”

晏九云却不由自主摸了摸面皮,再想小叔叔,忍不住驳道:

“我们哪里皮糙肉厚了?”

那白皙俊秀的一张脸,确实不符合,媛华抬眸把他一瞧,眼前紧跟的就是晏清源那含笑清雅的模样,心中恨造化瞎眼,给他们这么一副好皮囊,却没时间纠缠,扭了扭脖颈子,纤指捏几下,像是抱怨:

“低了这半天头,脖子都僵了。”

说着一扒拉篾箩,“呀”的一声,像是自语:“金线没了,我正打算给你再绣个荷包呢!”

晏九云闻言大喜,霍然起身,毛遂自荐道:“我这就给你去后院问婆子要!”

声音猛的扬起,满是兴奋,媛华一抬眼,一心献媚出头的个表情落入眸子里,她噗嗤一笑,点着他额头:

“腻腻歪歪在我这多久了,还不快去陪陪老夫人,回头,不过是让别人说我闲话。”

她起身把衣裙整了整,一面弯腰收拾篾箩,一面笑道:

“我正坐的腰酸背痛,想出去走一趟,顺便买些来,你赶紧去老夫人那里吧。”

晏九云赶紧应她,先替吩咐备车去了。媛华等他走开,表情一冷,是寻常无人时的姿态,把大氅一裹,出来吩咐洗月:

“你不是念叨着连着个把月没回家看你爹娘了吗?我上街去,你也来吧。”

听得洗月感激涕零,把手炉一捧,又拿上钱袋子跟在媛华后头,喜不自胜出来了。

远在晋阳的归菀,并不知道她和媛华一般,这个节点上,都在热闹的街市上,然而日头却渐渐被阴霾遮了去,再没乌金色的天空,温柔地笼在头顶,风也就跟着阴冷了几分,归菀钻进马车,胸脯还在不住起伏着,简直压不住那颗遽跳不止的心。

马车一掉头,原路赶回,碧秀歪头转着手里的玻璃灯,爱不释手摸了又摸,喜笑颜开的:

“陆姑娘真大方,奴婢都不知该怎么谢姑娘!”

惠而不费,举手之劳而已,归菀略笑笑,若无其事说道:“要是有人问起你,你就说陪我给姊姊寄了封家书。”

本来也就是这件事呀,碧秀疑道,陆姑娘去寄家书,自己去买灯,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并不多想,脆生生应一句,又摸着那个灯收不住眼。

暮色今日下的更早,没到用饭的时辰,几点子雪飘,落到鼻间,一霎的沁凉,让人以为是错觉,再一辨,才知道是真的落雪了。

很快,暮雪弥漫,深翠的凤尾被吹的窸窣作响,渐被皑皑白雪覆上,归菀站在门口,外头一片寂寂,借着灯光仰首,昏黄的雪花就飞舞在混沌宁静的虚无大荒间,掉进她颈子里,迅速的融了。

她不禁眉尖若蹙,心神不宁起来,算来算去,她漏算了这糟心的雪,眼睛再看向那透出烛光的窗纸,浑身一燥,恨不能立下逃离了,可要逃到哪里,归菀惘然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什么也没握住。

即便这样的时节,会稽罕见大雪,有时连着几载一场雪不落也是常事,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母亲的墓冢,此刻,就在黑茫茫的夜里,孤零零拱起,再也不能和爹爹相聚了呀,归菀肩头一抖,泄出丝哭腔,眼泪要掉不掉,眼前身影一闪,碧秀就跑到了跟前,神色激动:

“世子爷回来了!人马刚到府前头,陆姑娘没见,别提多威风了!一众精锐拥着呢!”

碧秀把个胸口又是一抚,遥望一眼四下里不住的雪花,夜色沉沉,无星无月,兀自摇头:

“这该死的天,好在世子爷平安回来!等真下个一夜,就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了!”

归菀身子一错,把眼泪逼回去,定了定神,满脑子的哀愁苦恨顿时烟消云散,前后也不过三四天,他就从玉璧城回来了!

归菀匆匆“嗯”了声,折身进来,摸了摸陡然起烧的脸,疾步走到雕花架子前,铜盆里的水冷却多时,她拿来手巾,打湿浸透,朝脸上一盖,清醒几分,才取下来,对上碧秀一脸的看不懂目光,温柔笑笑:

“他回来了就好,你帮我装扮装扮,也好迎世子。”

碧秀如梦初醒,忙把归菀引到铜镜前坐了,把头发彻底打散,尽情泄下来,乌发如瀑,顿时涨满了眼帘,碧秀梳子一拿,对着镜中那双柔波朦胧的眸子笑道:

“世子爷肯定很想陆姑娘。”

这句话,归菀听来,脸上不觉就是一红,微微怔了怔,才轻声笑道:

“我也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