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如跟我回去吧

“你长得可真好看。”清水河畔,桃花林中,气质尊贵的少女笑靥如花,微微歪着脑袋对面前一袭白衣的俊秀少年如是说道。

那是属于她们二人的初见,时光荏苒,如在眼前。

而所谓的怦然心动,也不过是最初的见色起意。祁阳承认年少时的自己很肤浅,可这般的“肤浅”却也纠缠了她短短的一生——同样的容貌,陆启沛只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占据了更短暂的一年时光,而陆启成却陪了她不止五年。可面对陆启成的有意讨好,她心中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变过。

没错,当初陆启成和陆启沛调换了身份,祁阳从一开始就有所察觉。所以她疏远他,她怀疑他,最后她还调查了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驸马果然换了人,而且已经不在了!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以至于早没有了挽回的余地,这才选择了草草结束……

当时光重塑,一切回到了从前,再次看到那个曾让她怦然心动的少年,祁阳只觉一股酸涩从心间涌起。她清亮的眸中浮现水光,喉间更是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可眼看着马车要从少年身旁经过,她终于不顾形象的抬手重重拍打在案几上,惊动了早就发觉她不对的女官芷汀。

芷汀上前,几乎是惶恐的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祁阳张了张嘴,一时间心绪翻涌竟说不出话来。最终在芷汀愈发惶恐的目光下勉强平复了心情,哑声急切的吩咐道:“停车,给本宫停车!”

芷汀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违逆了祁阳,连忙吩咐了下去。

然后一扭头,她家殿下就指着路边的牛车再次吩咐:“来人,去给本宫把她留下!”说完似怕手下人误会,祁阳忙又补了一句:“别让人伤了她。”

这吩咐简直莫名其妙,芷汀看了眼路边牵着牛车的农家少年,只觉得满头雾水。可她从来不会忤逆祁阳,因此还是尽职尽责的吩咐了下去,那少年也在转眼间就被军士们团团围住了。

祁阳见人被留下了,也顾不得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这般装扮的陆启沛,一瞬间心头大定。她连忙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又扭头去问芷汀自己的妆容如何,最终在芷汀那似见鬼般的表情中确定自己妆容妥当,这才急匆匆下了马车,故作无事的出现在了陆启沛面前。

少年穿着补丁短褐,手里牵着牛车,面上沾着尘土,还掩耳盗铃似得拿着树枝挡脸,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茫然,仿佛真是个没见过世面又受到惊吓的农家子。

祁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启沛,可匆匆一眼间,她依然将她认了出来。因为曾经过往的千百个日夜中,这道身影总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所以哪怕陆启沛再狼狈再落魄,在她眼中依旧是当初光风霁月,浅笑嫣然的模样……

四目相对,祁阳心中千言万语,可最后到嘴边的依然只有那句:“你长得可真好看。”

不知其他人听到祁阳的话是何感想,许是不可思议的吧。

陆启沛却是一个恍惚,第一时间就被这句话带回了过往的回忆——她的人生比祁阳更短暂,两人的初识对于她来说,更是不久之前的事。

那时她春闱刚过,出来应酬,与人在清水河畔饮酒作诗。等诗作了二三首,酒饮了五六盏,她已然微醺,不想再留下与不怎么相熟的人应酬,也不敢在人前失态,于是便借着醒酒的名义离开了诗会,踏入了清水河畔花开正盛的桃花林中。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姑娘,如桃花仙子般站在树下。

风吹过,枝头开到荼蘼的桃花随风跌落,飘荡着落在少女如云的发间。她一无所觉,只弯起眉眼冲她露出个好看的笑来,那笑衬得满林的桃花都似失了颜色般。少女却对她夸赞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陆启沛当时就羞红了脸,心中又是惭愧,又有股说不出来的窃喜——她虽少与人打交道,可夸赞她容貌气度的人从来不少,却只有这少女的夸赞让她羞涩欣喜。

然后她们相识,然后她们结交,然后不知不觉间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等到金榜题名,陆启沛又在琼林宴中大放异彩,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赐婚的圣旨。那时陆启沛才知道,这个总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姑娘,竟是天潢贵胄的皇家公主!

那时大错便已铸成,往后种种更非她本愿。只那碗有毒的羹汤入腹,她倒在地上濒死之际,除了恍然中深觉自己这一生可悲之外,脑海中最后想起的竟是小公主那天真纯澈的笑颜……

陆启沛明白,自己是愧对祁阳的,她骗了她的一颗真心,还将她推到了狼子野心的陆启成面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终究被她拖入了泥沼,往后岁月不知会变成何种模样。

是的,祁阳是陆启沛前世唯一的愧疚,以至于重生之后的这几天里,她甚至都不敢想起她。她想逃跑,她想赶在春闱之前就逃离京城,除了不想再助纣为虐,不想再重复自己可悲的一生之外,也未尝不是为了躲避与祁阳的相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没能躲过祁阳,她们更早的相遇了!

陆启沛在祁阳一如当初的灿烂笑颜中自惭形愧,她微微垂下了头,瞧见了自己身上打着补丁的短褐,不觉间更惭愧了。于是头垂得更低了,只怯怯般说道:“贵人说笑了。”

祁阳见此,心中竟无端生出了几分失落来——她那般夸赞,原是想再看看这人脸红模样的,可惜时移世易,随着二人相遇的提前,总归还是不同了。

不过这小小的不同也无关紧要,祁阳上前两步,忽而抬手托起了陆启沛的下巴。

少年的下巴光洁细腻,触手便如摸到了上好的羊脂暖玉,与陆启成那扎手的胡茬完全不同……也当然是不同的,因为面前这故作怯懦的少年根本就是个姑娘家!她不仅不会长出满脸胡茬,身上的气息更是干净纯澈,以至于让她入了心,又哪里还有那蝇营狗苟的陆启成什么事?

祁阳的目光忽的暗了几分,等到陆启沛诧异抬眸,她眼中多余的神色却已经尽数收敛。也不管陆启沛此刻脸上的惊诧,她径自一手托着对方的下巴,一手捏着手帕在她脸上擦拭起来。

陆启沛生得极好,虽说她的人生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可这枚棋子在被舍弃之前,至少是不曾被亏待的。读书学艺,日常起居,她跟陆启成的待遇都是一样,这张脸更是像了九成九,同样的白嫩俊秀,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那肌肤绝非需要劳作的农家子可比。

因此为了掩饰,陆启沛在脸上抹了些灰土,可现在公主要擦她能怎么办,她还能伸手去挡吗?她真的伸手挡了一下:“别,别脏了贵人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