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凉薄锋锐

祁阳派去的两个仆从完全没能追上陆启沛,她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人流如织的街头,两个仆从拨开人群寻了半晌,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其实不是仆从在街上找不到人,而是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早已没了陆启沛的身影——她追着偷儿穿过了人群,拐进了街边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前面的偷儿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追逐,但他却并不慌张,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速度往小巷深处跑去,时不时还露出手里的玉佩荷包让陆启沛看到。

这是很明显的引人手段,陆启沛在大理寺多年当然不会看不出来。甚至因为在大理寺为官的缘故,几年下来她还练就了一双利眼。因此她追了过来,不是被那透了她荷包玉佩的小贼引诱,而是她隐约认出了前面的人,进而猜到了引她出来的主使。

两人便一前一后在小巷中追逐,陆启沛一旦放慢脚步,前面的人也会跟着放慢,反之亦然。直到两人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转晕了头,身后也绝不可能再有人跟来,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

陆启沛同样止住脚步,气息微乱,却是眯起眼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四周。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平凡的面容甚至有些刻板。他转过身,却是冲着陆启沛行礼,同时双手将荷包玉佩奉上:“少主,得罪了,是齐伯想要见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当口,巷子里一户人家的门便开了,齐伯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陆启沛面前——自从大半年前的河曲县一行后,齐伯便很少在与陆启沛见面了。两人间似乎有了更多的隔阂,而陆启沛今日再见齐伯,却陡然发现他在这半年间苍老了许多。

还是看不开,放不下的缘故。

当然,齐伯的仇恨旁人不曾切身体会,也无法评断些什么。只看他这些年替陆家守住了家业,又接连养大了陆家两代后人便知,他对陆家的忠诚不容置疑。

陆启沛对齐伯的感观最是复杂,她信步上前,随手取回了自己的荷包玉佩,这才开口道:“我的时间不多,齐伯想要说些什么,咱们就尽快说吧。”

齐伯让开了大门的位置,陆启沛迟疑了一瞬,便也跟了进去。

门一关,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之前引陆启沛来的那人没跟进门,却也并未离开。他只一闪身,便不知藏去了哪里,却是在暗处守着这处小院。

这只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陆启沛进门之后便直接跟着齐伯进了堂屋。屋中连个炭火都没有生,在这样的天气里凉得彻骨,甚至让陆启沛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

齐伯回过头看着她,周身的气息比屋中温度更冷:“少主好手段,我竟不知你如此狠心!”

陆启沛裹紧了身上裘衣,闻言眉梢微扬,仿佛一无所知般反问:“齐伯此言何意?”

齐伯盯着陆启沛瞧了半晌,然而后者目光澄澈,仿佛仍如少时一般单纯无害。他看了许久,也不知她是清透如往昔,还是心机深沉瞒过了他的眼睛。

片刻后,似乎实在无法从陆启沛身上分辨出什么,齐伯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陆启沛接过一看,不出意料写的正是北荣之事,而且比她所知更多一些——谢远兵败了,荣帝将他与作乱的右大将军生擒,并且在万军之前将他五马分尸为三公主报了仇!

陆启沛看完之后心猛的跳动了一下,一股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让她控制不住此刻表情。但好在最后她还是忍住了上扬的嘴角,只眼波微转,故作平静道:“所以呢?”

齐伯眯起眼,狐疑的望着她:“不是你做的?”

陆启沛心知自己手下的势力几乎都是从齐伯手中接管,他多多少少还有影响力,想要知道些什么并不难。所以从一开始陆启沛就很谨慎,谢远的事她出手的地方也少,前后不过是透了两个消息罢了。前一个传给三公主,后一个传给左大将军,以引他二人入局。

至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便都是谢远自己的选择了。若非他心高气傲,从心底里就看不起荣国蛮夷,又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恐怕也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后来那般地步。

那一步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不过传消息的事陆启沛做得也很小心,用的也是她后来培养的人手,当下便毫不心虚的否认道:“自然不是。皇帝和太子都盯上他了,哪用我来动手?”

除了祁阳,陆启沛面对旁人可没那般老实,更何况齐伯如今的态度也很难测。

齐伯不知信没信她的话,又或者信了几分,但对她此刻事不关己的态度却有些看不顺眼。花白的眉毛紧皱:“既知晓是谁动的手,杀父之仇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陆启沛便笑了,她这一笑不似平日温雅纯良,反倒是少见的凉薄:“齐伯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你早知我与谢远没有情分,这所谓的杀父之仇又算得了什么?”说完微顿,声音还是沉了下来:“我如今的生活很好,并不想再牵扯到什么仇怨报复之中,齐伯你明白吗?”

说到最后一句,陆启沛看向齐伯,目光中的锋锐毫不掩饰。

齐伯与她对视半晌,不知怎的,连最后一点精气神似乎也消散了大半。他最后无力的摆了摆手,叹道:“罢了,人各有志,我又能强求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齐伯似乎再不想见到陆启沛,挥挥手便要送客。

陆启沛自然不会强留,祁阳和陆笙还在街上等她。紧绷的心弦稍松了些,但在离开这座小院之前,她也不敢彻底放松下来。毕竟齐伯对陆家虽然忠诚,可当年也是能眼睁睁看着她弄死陆启成的,谁知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又会不会一时癫狂冲她下手?

万幸,这些担忧都是多余,陆启沛顺利离开走到了大门边。她打开了大门,外间的小巷里仍旧空无一人,临走前她才回头说了一句:“齐伯,保重!”

说完之后,她就关上院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齐伯却听着那一声“保重”有些晃神,在空寂的堂屋里呆站了许久。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怀疑这次的局是她布下的?”

沙哑而难听的声音惊醒了走神的齐伯,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眉头紧皱:“我不知道。”

站在齐伯面前的是孟飞,北荣的消息也是他亲自带过来的。只是如今的孟飞早不是当初那个跟在谢远身后,沉默却强势的护卫了。他死了主公,断了手臂,脖颈间一道狰狞的伤疤毁了他的声音。他说他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齐伯信了,甚至不敢想象他是怎样挣扎着活下来的。

而此刻,孟飞听到齐伯的话也是沉默。他拼死从北荣赶回梁国,目的便是为谢远复仇——从三公主知道谢弘毅之死的秘密,到后来的一切明显都是旁人设的局。谢远之前怀疑过太子,后来知道梁帝好运的逃过一劫,又怀疑是病愈的梁帝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