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马克斯兄弟式思维(第2/3页)

“商店远不远?”

“干什么?”

“我去买点儿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坐下来吧,如果你现在去、这些东西都会冷的。”

“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如果吃的都冷了怎么办?”

“因为我要果酱,这就是原因。”

“你出什么毛病了?”

“没有,怎么啦?”

“你简直可笑。”

“我才不呢。”

“你就是可笑。”

“我只是想要果酱。”

“你怎么就这么讨厌?我为你准备了这么多吃的,可你所做的却是对果酱吹毛求疵。如果你真的想要你的果酱,就滚出去,到别人那里去吃吧。”

11.一阵寂静,克洛艾的眼睛黯淡了。她突然站起来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我坐在桌边,听见她好像哭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白痴,竟然令我自己说爱她的这个女人伤心。

12.没有回应的爱情也许痛苦难耐,但却是一种安全的痛苦,因为它只会伤及本人而无害于他人,是自我导致的个人痛苦,甘苦交织。但是一旦爱情得到回应,那么人们就必须准备放弃仅仅是被动地受到伤害,而承担起去伤害自己的责任。

13.但是责任可能成为最大的负担。我因为伤害了克洛艾而对自己产生的厌恶,瞬息之间转化为对她的反感。我恨她为我做的一切,恨她轻易相信我,恨她允许我令她失望。她给我她的牙刷、为我做早饭、以及在卧室里开始像孩子一样的哭泣,突然之间似乎显得过于多愁善感,几乎令人生厌。我恨她使我和我的情绪产生了这种敏感,我的心头充满了因她的这个缺点而想惩罚她的念头。

14.是什么使我成为这样一个怪物?是因为我一直属于马克斯兄弟那号人。

15.马克斯「此处指格罗克·马克斯,原名朱尼斯·亨利(1985-1977),马克斯兄弟喜剧团成员。」曾演绎过一个古老的笑话,他笑话自己不想俯就那个愿接纳他这种人为会员的俱乐部。这是一个既适合俱乐部会员,又适合爱情游戏的真理。马克斯令人发笑的地方,在于其荒唐的矛盾性:

我怎么会既希望加入俱乐部,

但当希望实现时又不想加入了呢?

同样,

我怎么会既希望克洛艾爱我,

但当她爱我时我又恼怒至极呢?

16.也许是因为有一种爱情源于一种念头,希望通过爱的结盟,和美丽而强大的上帝、俱乐部、她/他的结盟,使我们能够摆脱自己的弱点。但是一旦心上人来爱我们(如果上帝回应我们的祷告,如果成为俱乐部的会员),我们则被迫回到自己身边,而后又记起当初促使我们去爱的那些东西。也许我们寻找的根本不是爱,只是一个值得我们信赖的人,然而如果我们爱的人转而信赖我们,我们又怎可再继续信赖他们,

17,我不知克洛艾有何理由把我这样的坏蛋作为她情感生活的中心。如果她对我有一点爱意,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她错误地理解了我?这是典型的马克斯兄弟崇拜者的思想:渴望爱情,但又不可能接受爱情,因为害怕当心上人真实的自我显露出来时,接踵而来的将是失望——一个通常早已产生(也许早在父母怀中之时)但会继续投射到将来的失望。马克斯兄弟崇拜者感到他们的中心自我是那样的无法接受,以至亲密一定会暴露出其骗子的真实身份。因此如果爱肯定会随之消失,为什么还要接受爱的恩惠呢?如果你现在爱我,那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完整的我,马克斯兄弟崇拜者认为,但如果你没有看到完整的我,而我却还要努力习惯你的爱直到你看到,那真是疯了。

18.由于这些原因,正统的马克斯兄弟崇拜者的结合建立在感情不平等交换的基础之上,并且依靠这个基础维持下去。尽管从无回报的爱情的立场看,他们希望看到自己的爱得到回应,但马克斯兄弟崇拜者潜意识中宁愿他们的梦想停留在想象的领域,宁愿自己的爱只为人所知即可,宁愿心上人不要过于频繁地打来电话,或宁愿大多数时候不能得到心上人的感情,这与他们的价值观一致——凭什么他人给予的评价要高于自我评价?如果心上人偶尔认为他们相当不错(与他们上床、对他们微笑以及为他们做早饭),那么马克斯兄弟崇拜者第一个冲动可能就是打破这田园诗般的情境,不是因为它让人讨厌,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得到。只有当心上人把他或多或少看作是微不足道的人时,这个马克斯兄弟崇拜者才能继续把心上人看作几乎是他的一切。对心上人来说,一旦开始去爱,他们就将不幸地与坏蛋联系到一起,会直接玷污他们的完美。如果克洛艾与我上床、对我很好,从而让我降低了对她的尊重,那么不也可能是因为她在此过程中受到了我的传染,危险地亲近了一个马克斯兄弟崇拜者。

19.我经常在他人身上看到马克斯兄弟式思维。十六岁时,我爱上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既是学校排球队的队长,长得很漂亮,又是一个坚定的马克斯兄弟崇拜者。

“如果哪个男人说他将在九点钟打电话给我,”有次在学校餐厅里我给她买了一杯橙汁,她边喝边告诉我,“并且真的在九点钟打了,那么我将拒绝接听电话。他那么急切地盼着什么?我只喜欢那种让我等待的人,如果九点半打过来,我就愿意为他做一切。”

那个年龄的我对她的马克斯兄弟式思维可能已经有了一种直觉的领会,因为我至今还记得白己当时使劲装出毫不在意她的所言所行。我的奖赏来了,几周后我们第一次接吻了。但是尽管她美丽迷人(以及她对爱情技巧的熟练如同她排球技术的熟练),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持续下去。我发现总得晚一些打电话真是令人讨厌。

20.几年后,我认识了另一个女孩,她(像一个坚定的马克斯兄弟崇拜者)认为男人想要得到她的爱,就应该在某种程度上与她针锋相对。一天早晨,在和她到公园散步之前,我穿上了一件特别让人讨厌的铁蓝色旧套衫。

“有一点可以肯定,你这样子我不会和你一起出去的,”索菲亚看着我走下楼梯,叫道,“如果你认为我会和穿这种套衫的人在一起,那你真是开玩笑。”

“索菲亚,我穿什么衣服有什么要紧?我们只是到公园里散步,”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害怕她是当真的。

“我不管去哪儿,我跟你说,除非你把衣服换了,否则我不会和你去公园的。”

但是我倔脾气来了,就是不按照她说的去做,和她激烈地争论着。后来我还是穿着那件令她讨厌的衣服,和她去了皇家医院公园。到公园门口时,一直有些慑怒的索菲亚突然打破僵局,挽起我的胳膊,吻了我一下,她的话也许可以让我们认识到马克斯兄弟式思维的本质,“别担心,我不气你,我喜欢你坚持穿这件讨厌的旧衣服。如果你照我说的去做,我会认为你过于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