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二 一个吻的奇迹(第3/6页)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自眼角无声地滑落。

"他并没有背叛你,只是他太善良。"耿墨池见她这样子又于心不忍,俯身替她拭去泪水,语气软了许多,"好好养病,我去问问医生,无缘无故就昏倒,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出病房,里面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积郁多日的痛苦,顷刻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耿墨池叹口气,没有再进病房,直接去找医生。可是医生的话让他从头凉到脚:"舒小姐有严重的心脏病,应该是先天的,这么重的病,以前应该有过治疗吧,可否把她的病历给我看看,我们了解一下她的病史,好对症下药……"

一周后,舒曼悄然离院,没来得及跟耿墨池道别,独自踏上了飞往莫斯科的航班。她受邀去参加一个国际演奏比赛,是冲绳的母校推荐的。她知道这么不辞而别很不礼貌,也很狼狈,可她别无选择。

那日,她听到病房外的走廊上低低的饮泣声。一听就是个年轻女子,声音极细,像是雨后屋檐下坠落的雨滴。耿墨池似在劝那女子:"叶莎,你不要这么不讲理。"

"我怎么不讲理了?我是你太太!你消失了这么多天,平常怎么玩我都不闻不问,可是这次你竟然推掉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演出,就为了陪她!而且你还不准我见她,是怕我怎么着,吃了她吗?你何时这么用心地对待过我?你该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你的付出……"

"我把她当妹妹!"

"'妹妹'这个词可就说不清了,当初你不也把我当妹妹吗?你究竟有多少个妹妹啊,说来听听……"

耿墨池似乎劝了很久,才没有让叶莎进病房,他走进来的时候,舒曼佯装睡着,闭上了眼睛。早该想到这点的,他有太太!居然弄到这么尴尬的境地,舒曼只觉得无地自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耿墨池替她把被子整理好,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唉,妹妹,真没想到我跟你竟是这般同病相怜,我也有心脏病,也是先天的……这么多年,我无所顾忌地玩,其实是很绝望,横竖不知道哪天就没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玩。结婚更让我绝望,身不由己,为什么不早认识你呢?妹妹,命运这么奇怪地安排我们认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天的夜里,又是一夜无眠,舒曼独自伫立在病房的露台上,望着香榭丽舍大道上星星点点蜿蜒如河的车灯,只觉一颗心灰到了极点。她不再怪林然,理解他的选择,也不怪舒秦,毕竟是姐姐,血脉这个东西无可替代,何况姐姐还得了那样的病……在这种状况下,舒曼根本没有可能重新去选择什么或者接受什么,她不想把无辜的人也拖入地狱。

几年后,耿墨池在上海碰到她,自嘲地笑:"妹妹,要是当年你没跑,也许我不会是这个样子,很多意想不到的悲剧会避免……"

当时耿墨池刚丧妻,他和叶莎的婚姻最终以悲剧收场,叶莎婚后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数年后在家乡湖南自杀,而且还是和情人殉情身亡,这让耿墨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啊,很多的悲剧都可以避免。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问题是这世上,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比如她自己,数年前回到国内,原以为可以重拾旧爱,不想最后落个身败名裂,从家乡离城逃到桐城,她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万劫不复。于是她也自嘲地跟耿墨池说:"哥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舒曼是在林然和舒秦婚后的第三年回到国内的。逃避终究不是办法。父亲病危的信笺通过经纪人转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知道,是时候回去了,随即收拾行装直飞香港,再转道回到离城。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她和林然不期而遇。

"曼曼--"他站在那儿,离她仅几步之遥,惊喜地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曼曼,你,你回来了……"

舒曼站着没有动,全身的神经陡然竖起,像尊冰冷的蜡像僵直着身体,感觉他那越来越近的声音和气息……心,猝然被撕开,来不及疼痛,久已结痂的伤口就汩汩地再次涌出血来。

"真的是你……"而他站到她的跟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还是一点没变,依然儒雅斯文,一身深灰色西装,让他平添了几分凝重和成熟,坚毅的下巴凌乱地露出小胡须,更让他透着男性的魅力。

舒曼当时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无法遏制的狂喜,他却装作平静,嘴唇颤动,对她露出久违又陌生的微笑:"曼曼,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要昏厥,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她感觉不到幸福,只觉得心在"咔嚓咔嚓"地碎裂,她冷冷地回应了他一个笑,语气冰冷似铁:"是,我回来了。"说完目不斜视地跟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急促地往前走。

"曼曼……"他在后面轻唤。如鲠在喉。

她没有理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应该是很久了吧,她以为她可以很从容地面对他,可是真的见面,她才知道一切只是自欺欺人。那样的伤,那样的痛,根本不是时间可以抚平的。

此后,舒曼一直避免跟林然正面碰上,即便不巧碰上了,也极少开口说话。甚至,她都没有勇气看他。好在父亲的病情渐渐得到控制,日复一日地好起来,出院那天,林然开着车亲自来接,一家人难得地齐聚在一起,庆祝父亲病愈。舒秦始终不离林然左右,她跟舒曼也没有太多的话讲,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礼貌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姐姐对妹妹说话。

但是舒秦显然过得并不好,脸色萎黄,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神采飞扬,人也消瘦得厉害。后来舒曼才知道,舒秦在罹患乳腺癌后,做了乳房切除手术,命是保住了,身体却大不如从前。她和林然的婚姻很糟糕,已经分居两年,在一起时吵,分开了还是吵,有事吵,没事也吵,弄得两边大人都疲惫不堪。"他们大概是八字不合,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结婚。"母亲叹着气说。

饭桌上,舒曼偷偷打量林然,他一脸麻木,也不跟谁说话,一个人闷闷地喝酒。妻子就坐他身边,他连看都不看,当她是空气。可是舒秦似乎要极力证明她和丈夫感情如故,不停地给林然夹菜,递餐巾,亲昵得好像他们真的很恩爱,可是在舒曼看来,她是在表演,就跟当年她弹琴一样,只是在表演。

舒曼一语不发地吃完饭就匆匆告辞,她宁愿住酒店也不住家里,离家太久,她无法忍受那种陌生。事实上,跟家人在一起,她从未找到过家的感觉,自九岁时被父亲接进城开始,她就觉得跟这个家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