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啪!”的一声,江苇重重的抽了她一个耳光,她站立不住,踉跄着连退了两三步,一直退到墙边,靠在墙上,眼泪像雨一般的滚下来,眼前的一切,完全是水雾中的影子,一片朦胧,一片模糊。耳中,仍然响着江苇的声音,那沉痛的、受伤的、愤怒的声音:“我是人面兽心,我是卑鄙下流!你认清楚了,很好,很好!我白天去你家里讨骂挨,晚上回自己家里,还要等着你来骂!我江苇,是倒了几百辈子的霉?既然你已经认清楚我了,既然连你都说我是人面兽心,卑鄙下流,”他大叫,“怪不得你母亲会把我当成敲诈犯!”

不不!珮柔心里在喊着,在挣扎着。不不,江苇,我们不要这样子,我们不要争吵,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说那些话,打死我,我也不该说那些话。不不!江苇,我不是来骂你,我是来投奔你!不不,江苇,让我们好好谈,让我们平心静气谈……她心里在不断的诉说。可是,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很好,”江苇仍然在狂喊,愤怒、暴躁、而负伤的狂喊,“既然你已经认清楚了我,我也已经认清楚了你!贺珮柔,”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根本不值得我爱!你这个肤浅无知的阔小姐,你这个毫无思想,毫无深度的女人!你根本不值得我爱你!”

珮柔张大了眼睛,泪已经流尽了,再也没有眼泪了。你!江苇,你这个残忍的、残忍的、残忍的混蛋!她闭了闭眼睛,心里像在燃烧着一盆熊熊的火,这火将要把她烧成灰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挣扎着说:“我……我们算是白认识了一场!没想到,我在这儿等了一整天,等来的是侮辱和耳光!生平,这是我第一次挨打,我不会待在这儿等第二次!”她提高了声音:“让开!我走了!永不再来了!”

“没有人留你!”他大吼着:“没有人阻止你,也没有人请你来……”

她点点头,走向门口,步履是歪斜不整的,他退向一边,没有拦阻的意思,她把手放在门柄上,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心中像被刀剜一般的疼痛,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这一去,又将走向何方?家?家是已经没有了!爱情,爱情也没有了。她跨出了门,夏夜的晚风迎面而来,小弄里的街灯冷冷的站着,四面渺无人影。她机械化的迈着步子,听到关门的声音在她身后砰然合拢,她眼前一阵发黑,用手扶着电线杆,整日的饥饿、疲倦、悲痛,和绝望在一瞬间,像个大网一般对她当头罩下,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看珮柔走出去,江苇心里的怒火依然狂炽,但,她真走了,他像是整个人都被撕裂了,赶到门边,他泄愤般的把门砰然关上。在狂怒与悲愤中,他走到桌子前面,一眼看到桌上的稿纸,被珮柔涂了个乱七八糟,他拿起稿纸,正想撕掉,却本能念到了上面横七竖八写着的句子:

“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

几百个江苇,几百个我爱你,他拿着稿纸,头昏目眩,冷汗从额上滚滚而下,用手扶着椅子,他摇摇头,想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椅背上是潮湿的,他摊开手心,一手的血!她自杀了!她割了腕!他的心狂跳,再也没有思考的余地,再也没有犹豫的心情,他狂奔到门口,打开大门,他大喊珮柔!珮柔!珮……”

他的声音停了,因为,他一眼看到了珮柔,倒在距离门口几步路的电线杆下。他的心猛然一下子沉进了地底,冷汗从背脊上直冒出来。他赶过去,俯下身子,他把她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街灯那昏黄的、暗淡的光线,投在她的脸上,她双目紧合着,面颊上毫无血色。他颤抖了,惊吓了,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撕成了碎片,磨成了粉,烧成了灰,痛楚从他心中往外扩散。一刹那间,他简直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

“珮柔!珮柔!珮柔。”他哑声低唤,她躺在他怀里,显得那样小,那样柔弱,那惨白的面颊被地上的泥土弄脏了。他咬紧了嘴唇,上帝,让她好好的,老天,让她好好的,只要她醒过来,他什么都肯做,他愿意为她死!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回小屋里,把她平放在床上,他立即去检査她手上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显然当她踉跄后退时,那钉子已整个划过了她的皮肤,那伤口从手心一直延长到手指,一条深深的血痕。他抽了口冷气,闭上眼睛,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着,剧烈的抽痛着,一直抽痛到他的四肢。他仆下身子,把嘴唇压在她的唇上,那嘴唇如此冷冰冰的,他惊跳起来,她死了!他想,用手试试她的鼻息,哦,上帝,她还活着。上帝!让她好好的吧!

奔进洗手间,他弄了一条冷毛巾来,把毛巾压在她额上,他扑打她的面颊,掐她的人中,然后,他开始发疯般的呼唤她的名字:“珮柔!珮柔!珮柔!请你醒过来,珮柔!求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发誓永远不再和你发脾气,我要照顾你,爱护你,一直到老,到死,珮柔,你醒醒吧,你醒醒吧,你醒来骂人打人都可以,只要你醒来!”

她躺在那儿,毫无动静,毫无生气。他甩甩头,不行!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默然片刻,然后,他发现她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而且,那伤口上面沾满了泥土。不行!如果不消毒,一定会发炎,家里竟连消炎粉都没有,他跺脚,用手重重的敲着自己的脑袋。于是,他想起浴室里有一瓶碘酒。不管了,碘酒最起码可以消毒,他奔进去找到了碘酒和药棉,走到床边,他跪在床前面,把她的手平放在床上,然后,用整瓶碘酒倒上去,他这样一蛮干,那碘酒在伤口所引起的烧灼般的痛楚,竟把珮柔弄醒了,她呻吟着,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挣扎的低喊:“不要!不要!不要!”

江苇又惊喜,又悲痛,又刻骨铭心的自疚着,他仆过去看她,用手握着她的下巴,他语无伦次的说:“珮柔,你醒来!珮柔,你原谅我!珮柔,我宁愿死一百次,不要你受一点点伤害!珮柔,我这么粗鲁,这么横暴,这么误解你,我怎么值得你爱?怎么值得?珮柔,珮柔,珮柔?”他发现她眼光发直,她并没有真正醒来,他用力的摇撼着她。“珮柔!你看我!”他大喊。

珮柔的眉头轻蹙了一下,她的神志在虚空中飘荡。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意义何在?她努力想集中思想,努力想使自己清醒过来,但她只觉得痛楚,痛楚,痛楚……她辗转的摇着头:不要!不要这样痛!不要!不要!不要!她的头奄然的侧向一边,又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