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什么立场要我离开他?]

丹尼海格没有走。

他的保镖仍等在那里,他坐在她的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演《黑郁金香》。

慧慧没有问杨晓远去了哪里,她把一小把米煮好,把面包切了片,炒好的牛肉热了热,咖喱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然后在已经打蔫儿的草莓上浇上些鲜奶油。

那样几个菜也摆了一桌子,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好,慧慧给丹尼海格倒了一些葡萄酒。

他吃的不多,一些面包,一点儿酒,然后轻轻地放下杯子,看着她说:“我等着你下逐客令呢,慧慧。”

她吃了一口牛肉,“你想走的时候可以走啊,丹尼。”

他问:“那个男孩儿叫什么?”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哪一个?”

“你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

她喝了一口酒,“他叫杨晓远,法文名字叫做雷米……”

“是的,雷米。”

她放下自己手里的餐具,等着他说些什么,她非常不喜欢他这样把杨晓远的名字当做儿戏。

丹尼海格接着说:“你离开他,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慧慧看着他认真的脸,忽然笑了,她笑得好像止不住了,捂着嘴巴,仰着头,咯咯的,像听到无比好玩的事情。

丹尼海格慢慢也跟着她乐,只是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丹尼,”她说,“丹尼,你以什么立场要我离开他?”

丹尼海格不可能永远在这里,他走了以后,慧慧一个人几乎吃光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又喝了不少酒,然后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等她睡醒了睁开眼睛,已是黄昏了,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包东西放在地上,她打开来,是一捧熟透了的大杏子,因为装在贴着英文商标的塑料点心盒里,保存得很好,一个都没有打蔫儿——那是杨晓远从美国给她买回来的大杏子。

她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杨晓远没有接。

她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拿了车钥匙,穿上衣服往他家走去。

她在楼下按他的可视对讲机,过了好一会儿,杨晓远在楼上说:“干啥?”

慧慧说:“请给我开门,让我上去,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把门打开,慧慧坐电梯上楼,杨晓远穿着睡衣睡裤给她开门,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发红。他左手拿着两个老年人用来健身的玉石大球,一边转一遍往里走。

慧慧跟在他后面:“我有话说。”

杨晓远回头看看她:“那你请说。”

他的感冒更重了,“你”和“请”连到一起,像是从鼻子里面哼出来的一样。他说完了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抬头看看慧慧,又转过去看向窗外。

“我认识丹尼海格,很早就认识,那时候我不到二十岁,遇到了他,跟了这个有钱人两年半。我有过他的一个孩子,但我自作主张打掉了,后来我们就分开了,那是在三年多以前。

“分手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多的东西和钱,我什么都没有要。我自己做生意过日子,跟他没有任何联系。他昨天晚上来找我,我也很意外,后来看到报纸,上面写他收购怡云失败了,还有可能摊上官司。杨晓远,我告诉你,我告诉谁都行,我跟着他的时候,丹尼海格待我不错。昨天那个时候,我不能也不想把他赶出去。但是随便你信不信,我们什么都没有做。然后你来了,那时我正在炒菜,杨晓远,这是昨天和今天全部的情形。”

慧慧一口气把话说完,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激动情绪,她只是觉得热,头晕脑涨的,头上不停地流汗,几乎把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她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看着坐在那里的杨晓远,他慢慢站起来。

他走过来,在慧慧旁边看着她,非常不高兴,也非常不在乎,“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啊?”

“因为,”她老实地说,越说越慢,“因为我特别不想你误会我,因为,”她抬起头来,眼眶里忽然有那么多泪水,“因为我看到你从美国给我带来的大杏子了,因为我觉得也许你跟我,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

她还没说完,杨晓远就咳嗽起来,捂着嘴巴,直溜溜的脊背弯下去,那么激烈地咳嗽,嗓子都破了,他一溜小跑去浴室,慧慧跟在他后面。

杨晓远好不容易不咳了,在水龙头下面漱口洗手,一抬头,只见镜子里慧慧的那张脸更小了,还有厚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可怜兮兮的。

“没事儿,我咳啊咳啊的,就习惯了。”

她一点没觉得好笑。

杨晓远从浴室里出来,从暖水瓶里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水哧溜溜地喝。

慧慧说:“还拿白开水扛啊?”

“嗯。”他很固执。

她走过去,想把他的水杯夺下来,杨晓远挣了一下,不肯把水杯给她,两个人的手就在那个杯子上较劲。杨晓远紧紧地盯着她,慧慧说:“别喝白开水了,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过了好半天,杨晓远眼睛里的那层恼怒和恨意渐渐没了,手上也松了劲儿,看着她说:“行。”

他从一个抽屉里找到了看医生用的医疗卡,给她看了看。“你看,这是我的医疗卡,那是我二十四岁时的照片,你看到我的级别了,我是cadre,管理干部,瑞银的,我没有骗你吧?”

她不明白他跟她说这个干什么,只把他递给她的那张卡片拿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二十四岁的杨晓远,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对着镜头,很英俊,活力无限。

“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单和税单,你看看,我刚打出来的,”他把一张纸递给她,指着一个数字让她看,“你看看,我上的税比一个中学教师的工资都多。”

慧慧接过来扫了一眼,杨晓远又咳嗽了一声,她说:“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啊?咱俩去医院吧。”

“等会儿,”他从抽屉下面又抽出一份文件,放到慧慧手里,是房契。

杨晓远说:“这房子我三年前买的,当时是三十六万欧元,我从自己公司贷了点款,月供一千三百欧元,公司拿一半,我拿另一半,毛毛雨。”

“你是不是发烧了?咱这就走吧。”慧慧把他的合同还给他。

杨晓远站起来,接下来说的话跟倒豆子一样,“我这个年龄的,白手起家的,在法国我是没看到有谁比我干得好。我身体很好,虽然现在有点感冒,我爸妈人很好很好相处,就算是不好相处,他们也不会来欧洲。齐慧慧,我们结婚吧。”

慧慧觉得自己像坐过山车一样,刚才还在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高得自己都缺氧糊涂了,忽然之间一个急转直下,云霄流虹,眼睛都花了,耳朵边上全是风声,呜呜的。

“你说什么,杨晓远?”

“你说,你跟我,我们之间如果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就让我们把这个可能性变成现实吧,齐慧慧,咱们两个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