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拥趸

十二日寅时,以代善为首的八和硕贝勒宣布大福晋殉葬,而后安排人手处理大汗身后丧礼。

我不想留在宫里等到阿巴亥殉葬的那一刻,有意回避,可是一见皇太极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又不忍心去给他添乱。

我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就那么冷若寒霜的站在人群里,时不时人来送往还得摆出一副哀伤的表情。

我知道其实他很累了,甚至比我更累,在我去清河的这段时间,他必然暗中做了一应安排。但我仍是不敢保证他已成竹在胸,因为有好几次,我都瞧见他在背人处偷偷蹙眉。

每皱一次眉头,我的心就跟着颤抖一次。

虽然代善已经给予暗示说是会拥趸皇太极,但是汗位人选一刻未尘埃落定我便难以真正安下心来。

静静的坐在正白旗亭内的角落里,看着他悄声在岳托的耳边细声低语。我眼皮有些犯困,一直处于过度紧绷的神经一旦稍加松懈,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奴才给福晋请安!”有个小太监悄悄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大贝勒请福晋过去一趟!”

我一震,顿时睡意全消。小太监低着头不敢催促,我回头朝皇太极张望了一眼,他仍在和岳托说着悄悄话,并未留意到我。

“有什么事吗?”

“奴才不知。”

想来也是,代善不可能把什么事随便告诉一个宫里的小太监。

我琢磨了下:“好,你等一下。”瞅着岳托离开,我一溜小跑跑到皇太极跟前,“代善寻我过去。”我坦然述说。

皇太极正伸手端茶,听了这话茶盏咯咯一响,茶水大半泼了出来,淋了一身。他也不擦拭,只是慢慢的将茶盏重新搁回几面上:“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想必他也跟你说了……你还去见他做什么?”

我知道他的小心眼只怕又要发作了,忙用帕子替他细细擦干水渍,柔声道:“现在一切还未成定局,你还需……”

“没那必要!”他傲然冷笑,“你以为没有代善,我就没法子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信你有能力办到。”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么恃才傲物的你,怎么可能没有那份能力。只是……既然能让这条路走得顺畅些,为何偏还要死脑筋的绕道走远路呢?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你大可不必……皇太极,请你相信我!也请你相信你自己……”

皇太极沉默了,半晌他突然从椅子上腾身站起,没留下一句话的走了。

这时已近卯时,东方微白,我跟着那名小太监出了正白旗亭。正红旗亭就在正白旗亭对面,刚到门口便听代善在屋里喊:“来了吗?”

小太监应了声,推门请我进去。代善一身麻衣素服的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你肯来,我很高兴。”

我满腹心事,面对这样的代善,一种负疚感强烈的刺痛了我的心。

他却从容一笑,指着里头的阁间说:“你先到里头坐一会儿吧。”

我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可是却相信他绝不会害我,于是慢吞吞的挪到了里屋。一时小太监出去将门带上,我隔着竹帘隐约瞅见代善侧身对着里屋,正坐在书桌上专心致志的写着什么。

阁间里静得毫无声息,天色一点点的放亮,我渐渐坐不住了,正想出去问个清楚,忽然门上吱嘎一响,有人直接闯了进来。我被唬了一跳,窥眼瞧去,却发现进门的是俩青年,仔细一打量,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代善的长子岳托和三子萨哈廉。

“阿玛!”思量间,岳托和萨哈廉已一起给代善行礼。

代善放下笔,淡淡的看了他俩一眼:“你俩不在前头帮忙料理事务,跑这里来做什么?”

岳托与萨哈廉相互对视一眼,岳托朗声道:“阿玛,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儿子以为四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汗圣心,众皆悦服,当速继大位……”

字字句句清晰利落,掷地有声,我呼吸一窒,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等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却又发现其实这一切本在预料之中。

岳托和萨哈廉,原本就是站在皇太极一边的。

只是……可怜了代善!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气势逼人的跑来替自己的竞争对手举荐,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角度想想,那该有多可悲可叹啊!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代善和悦的询问萨哈廉。

萨哈廉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是。四贝勒登位为汗,此乃民心所向。”

代善轻声笑了下,岳托和萨哈廉不明其意,正欲继续说服父亲,代善却已然笑道:“此乃我夙日心愿,你俩所言,天人允协,其谁不从?”

岳托和萨哈廉闻言大喜过望,想必他俩来时并不曾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如此好说话,一时三人在厅上商议该如何联络其他人,一力保举皇太极早登汗位,安定民心。

我在里头听得再难抑制内心激动而又伤感的情绪,怔怔的落下泪来。

约莫商谈了大半个时辰,岳托和萨哈廉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代善疲倦的揉着眉心,见我缓步走出时,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冲我笑了笑。

我却半点也提不起劲来,闷闷的说:“你早知他们会来……”

“啊,时候不早了,折腾了一宿,你早该饿了。”他突然打断我的话,兴致勃勃的唤来小太监,张罗起早膳。

我眼睛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了:“代善,我对不起你!”

我来的目的何尝不是跟岳托他们一样呢?

代善他……心里同样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来!吃早点!”他笑吟吟的将筷子递到我手里,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刚才所说的话。

我拿着筷子感觉手在不断发抖,望着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色,满嘴苦涩:“我……没胃口,吃不下……”

“东哥,只当我求你……陪我用了这顿早膳吧!”

辰时,八和硕贝勒及满朝亲贵齐聚八角殿,我站在角落里,远远瞧见阿巴亥身着盛装,在侍卫的押解下缓步经过十王亭长长的过道,昂首走向八角殿。

我不忍再看,忙匆匆离了十王亭,一口气跑到东大门,找了处树荫底下蹲着,默默发呆。

据说殉葬之人可选择服毒自尽,如若抗命不从,按制可命人用弓弦绞死,其手段相当残忍。

瞧方才阿巴亥的模样,她似乎已经心灰意冷的放弃了任何抵抗。

我无意识的啃着指甲,直到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啃光了,咬到指肉,才觉出那份隐隐的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有片阴影罩下,我茫然的抬起头来,眼前金星乱撞,有些犯晕。

“回去了。”皇太极伸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