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番外

——独步悠然——

崇德六年八月廿九。

历时短短十二日的战斗,清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斩杀明军五万三千七百八十余人,获马七千四百四十四匹,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件。

崇德四年二月十四开始进逼松锦防线,清军试图从这里突破山海关,从而一路进关,直至北京。

登高望远,他背负着双手,头盔上插着的雕翎,在陡峭的山风呼啸,飘摇飞舞。盔帽后垂着石青色的丝绸护领、护颈及护耳。黄缎铜钉铁叶甲笔挺的贴服在他身上,衬得那道高大背影越发桀骜不驯、气势迫人。

“皇上!”

磁沉的嗓子,好似落地的玉石般铿锵有力。不用回首,他已知身后来者何人,于是身形丝毫不动,静候下文。

“皇上!请皇上允我回守盛京!”

缓缓的,黄伞下的背影终于转了过来,如冰削寒玉般的深邃眼眸,丝毫不带半点热气的紧锁在他身上。

“松山虽取得大捷,明军援锦主力虽灭,然……松山未曾拿下,锦州、杏山同样也还在大明的掌握之中,此三城一日不破,松锦防线便一日未能瓦解。十四,在这等关键时刻,你为何反要提出回盛京?”

“皇上,大清兵力倾囊而出,尽数压在这松锦沿线,盛京空虚……是故,我请调回守盛京。”

四野空旷,冷清清的听不到半丝人气儿,过得许久,那威严冰冷的声音终于松口:“也罢,就依你。你且和豪格一块回去吧。”

“遵旨!”

崇德六年九月初二,睿亲王多尔衮与肃亲王豪格分兵还守盛京。

九月初八,大清皇帝命郑亲王济尔哈朗,贝勒杜度、阿巴泰等人全力围攻锦州。

九月十二,东方渐白,皇太极悠悠的踱出了王帐,帐外空气有些稀薄,一轮金乌正若隐若现的从地平线上袅袅升起,远处隆隆传来的火炮声,一如既往的给这看似宁静平和的清晨平添一份肃杀之气。

“看——”修长的食指划起一道优雅的弧线,笔直的指着山海关方向,“等锦州一破,山海关指日可待。悠然,你等着,不用多久,我便能带你去北京瞧紫禁城的风景!”皇帝的话语说到一半,哑然止住,失声轻笑,“我真傻呢,忘了这次你可没随我一块亲征。”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绣花荷包,凑到唇边温柔的亲了亲,眼眉缱绻,盈溢笑意。

蓦地,身后响起一阵骚动,沉静在思念中的皇太极先还不曾去多加留意,可那股骚乱竟像是一道强劲的龙卷风般,一路袭来。

“报——”凄厉的叫喊声,在萧瑟的寒风里突兀而怪异,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慄。“报——盛京急报——”来人被一群侍卫阻挡住,却仍是奋不顾身的高举着手中的信牌,厉声高喊,“皇上,奴才有急报——盛京急报——”

隔得远了,却不知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否听见,来人挥舞着信牌,尖叫:“奴才乃镶白旗睿亲王侍卫,有要事求见皇上……皇上!皇上!”

皇太极微微侧过头来,其实早在骚乱起时他便看见了,而且一早便留意到那人穿着镶白旗的甲胄,手里举着的亦是睿亲王府的信牌。

睿亲王……皇太极冷笑,既是多尔衮有所求,那就更不能让他轻易得逞。当下他故意假装未知,侧过头去与大学士希福、刚林等人低声说笑。

“皇上!皇上啊——”凄厉的喊声透过重重包围,再一次清晰的传来,“奴才可是在睿亲王跟前起过誓的,一定要把急报传到……皇上!皇上!”他被人架住,像只沙袋似的在地上倒拖着走,“东大福晋……关雎宫宸妃病危啊!宸妃病危——”

宸妃病危……宸妃病危……宸妃……病危……

皇太极面色大变,呆呆的愣了片刻,猛地一掌推开面前的刚林,劲道之大险些将他推倒。

“放开他!”大步跨上两步,皇太极的声音明显有了颤音,“你再说一遍!朕命你再说一遍!”

那人挣脱开束缚,连滚带爬的匍匐到皇太极脚边,未曾开口已是哽咽,“皇上,东宫关睢宫大福晋宸妃病危……”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他的面上,皇太极暴怒,“信口雌黄!你这是欺君!”

一缕鲜血挂在那人嘴角,半边脸瞬间肿起:“皇……皇上,奴才不敢欺君!当真是……”

“啪!”又是狠辣的一记,颤音加剧,“狗胆的奴才!”

“宸妃就快撑不下去,皇上若再不信,奴才只能一死明志!奴才绝没撒谎……”

死寂般的沉默,传令的奴才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面前的君王并没有再掌他的嘴巴,可是周围的气氛突然压抑得令人战栗。

“悠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骤然爆发,黄影儿倏然闪动,皇太极发疯般的冲了出去。

崇德六年九月十三,大清皇帝王太极命多铎、阿达礼等人负责围攻松山,命郡王阿济格等人全力围攻杏山,留下一道“锦州、松山所掘壕堑,可周围巡视,其城外薪草,即令我兵割取。”的谕旨后,急匆匆的带着希福、刚林等人返回盛京。

彻夜狂奔,途中皇太极轮番换乘“大白”“小白”两匹宝驹,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往盛京。

九月十七,一行人抵达旧边驻跸歇宿,离盛京只相距百里。

当夜一更时分,盛京方面多尔衮第二次派出心腹亲信递报消息,宸妃病情加重,已际弥留。

皇太极急火攻心,“哇”地声喷出一口鲜血,往日旧疾复发,竟是鼻血血流不止。希福等人劝他稍加休息,他只是不允,不顾一切的要求连夜拔营,态度十分坚决。

因鼻血不止,他无法再策马狂奔,只得喝令希福等人先行一步。

五更鼓过,天尚未明,銮驾终于心急火燎的赶到了盛京。

刚进城门,却见希福等人耷拉着脑袋站在城门口,步伐僵硬的迎了上来,沉痛的叩首行礼:“皇上请节哀!东宫关睢宫大福晋宸妃在一个时辰前……已薨!”

“咚!”话音未落,皇太极身子软软歪倒,竟是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她就这么冰冷的躺在了东暖阁的榻上。

一步跨进门槛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活生生的剜了去。

“悠然……”不敢相信她已去了,不敢相信她又一次离开了他。

苍天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先是他们的八阿哥,然后又是她……

“这一次你又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滴在她灰白的面颊上,他捧着她的脸颊,十指剧颤,“你倒是起来啊!像上次那样出来再和我说说话啊!你明明答应不会再离开我的,你明明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你明明答应……”喉咙口一阵腥甜,他咯地声,紧咬牙关压住涌起的一口鲜血,面色惨白,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缓缓淌下,一滴滴的溅在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