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话刚说完,那白玉窗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哼,原来只是师徒,那就快进来吧,省得叫小辈笑话我待客不周。”

芳准又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胡砂说道:“把鞋脱了,眺望塔里洁净无比,可别让泥弄脏了。”

胡砂赶紧脱掉脚上泥泞的鞋,与他的一起,放在窗台上,这才轻飘飘地进了窗。

地上铺了一层地毯,踩着感觉怪怪的,胡砂用脚底蹭了蹭,发现不是用动物皮毛织就的,只怕是抽了树皮与树叶里的丝编成的。不远处还有一扇窗,窗前放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鼎,一个年约二旬、面容姣丽的绿衣美人正倚在鼎上回头看他们。

“芳准,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你。上回你们在桃源山玩得痛快,居然也不叫上我。你以前答应过的,一年至少见一次。如今呢?咱们有几年没见了?”

她一见到芳准就开始大发娇嗔,又是跺脚,又是摆手,全然是小女孩的姿态。

芳准笑了笑,道:“我不找你,你不会去清远找我么?何况,我也没说过一年至少见一次的话,你又是与谁许下的这种约定,赖在我头上,很不像话。”

那女子撅嘴道:“自己没良心,还说人家不像话。你们清远进进出出都要通报,门口那几个人一副晚娘脸,看着就烦,我去那里找气受么?”

说着走了过来,见胡砂滴溜溜转着眼珠看自己,她不由笑了起来:“你新收的弟子?怎么想起来收个女弟子?”“女弟子”三个字故意说得很重,那笑容看着也不太亲切,胡砂不由缩了一下,很无辜地对望过去。

芳准将她轻轻推过去:“这是胡砂。去,拜见语幽元君。”

胡砂赶紧过去跪下磕头:“胡砂拜见语幽元君。”

“元君”是专门赐予女神仙的称号,得到元君称谓的,甚为稀少,可见此人必然有厉害之处,不可小看。

语幽元君笑吟吟地把她扶起来,倒没像其他神仙说点客套话,只道:“这孩子年纪不大,教起来只怕要吃力。”

芳准笑道:“还好,胡砂非常用功努力。”

胡砂心中顿时一喜,她被师父夸了!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夸她用功。

很快便有绿衣小童送上茶来,芬芳馥郁。语幽元君喝了一口茶,突然道:“你主动来找我,必定没好事。这次是闯了什么祸?”

芳准那标准的无辜神情登时浮现出来,奇道:“你怎么知道?”

语幽元君脸色发青,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恨不得把茶水泼他脸上似的,怒道:“你不会说话最好少说!听着就讨厌!”

芳准果然乖乖闭嘴,低头喝茶。

那元君自己在那边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得没好气地说道:“我都听说了,水琉琴被你家好徒弟给弄坏了,这次来,是找我帮你修好?”

芳准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开个价。”

语幽元君也不含糊:“先把水琉琴拿来我看。”

两块碎石被摊开放在石桌上,语幽元君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都成这种模样了,你让我修?”

芳准气定神闲:“我知道你有办法,无论多少钱,不必客气,尽管说。”

语幽元君只得把两块碎石抓在手上左看右看,忽见琴面上有干涸的血迹,她不禁用指甲抠了两下,却没抠下来,那血迹像是渗透进去一般,甚是古怪。

“这是你的血?你把水琉琴砸坏的?”她捧起碎琴,一本正经地问着胡砂。

胡砂点了点头。

语幽元君转头望着芳准,笑道:“那好,我要你在这里留下,住三个月。若能做到,我便保准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水琉琴。只是要弄好它,需要一些时日,只怕你的徒弟躲不过第一道天罚,须得想个法子让她藏起来。”

胡砂耳朵尖,听到了“天罚”两字,抖了一抖—看样子师父果然没骗她,当真有天罚呢!

芳准淡道:“天罚的事自有我来解决,水琉琴就麻烦你修了。三个月之内能修好么?”

“那就要看你家徒弟了。”语幽元君朝胡砂指了指,“是她把神器砸坏的,用血污了神光。要修好水琉琴,只能让她用血继续养着。每七日放一碗鲜血供养水琉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水琉琴便可恢复雏形。此时不需鲜血,只需活人生气,你要时刻放在身边,不能丢下,五年之后,水琉琴自然恢复原状。”

五年!胡砂又是一惊,不由自主想到当日在碧波镇,那个三尾狐仙给她算命,说五年后才能见分晓,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芳准皱眉道:“那神器会射出寒光伤人,只怕不能近身。”

语幽元君露出一副“你真可爱”的模样来,柔声道:“傻子,是她用血肉来供养水琉琴,琴怎么会伤她?与其担心这个,你还不如担心一下天罚的事情。虽说天罚五年落下一次,但神器要五年方能彻底复原,近期这第一道天罚,绝对无法躲过。”

芳准见胡砂脸色忽青忽白,显然是心神不宁,不由反手在她头上摸了摸,道:“不怕,有师父在,死不了。”

胡砂默默点头,想到他说天罚是天雷劈她,天火烧她,天河水淹她……她觉得不需要天火来烧了,只要天雷一道,她就必死无疑,死得倒也痛快。

“好了,闲话说到这里吧。”语幽元君拍了拍手,小童们立即上来把茶杯撤走了。她捧着水琉琴的残骸,走到青铜大鼎前面,随手就丢了进去,也不怕再砸出个裂痕来。

“放血吧。”她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朝胡砂招了招手,神情轻松得好像不是要给她放血,而是要帮她梳头似的。

胡砂颤巍巍地伸出一条胳膊给她,只觉手腕处一阵冰凉,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鲜血就泉涌而出。语幽元君也不知何时捧了一只白玉碗在手里,直等鲜血装满一碗,才用手在她伤口上一抹,几乎要见骨的伤口就这样被她抹好了,连个红痕也没有。

她扬手将碗中的鲜血倒进青铜鼎里,水琉琴一沾到胡砂的鲜血,立即发出轻微的鸣声,鼎中亦有微薄的光芒渗透出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语幽元君拍拍手,笑眯眯地一把挽住芳准的胳膊,嗔道,“你要我帮你修水琉琴,我已经办了。眼下你可得陪着我了吧?”

芳准未置可否,只转头问胡砂:“难受么?”

胡砂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摇摇头。她连疼痛都没感觉到呢,就一下子结束了,仙人仙法,果然厉害!她朝语幽元君弯腰行礼,正要说点感谢的话,忽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不知怎么的就金星乱蹦,一个踉跄便要栽倒。

芳准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流了那么多血,怎可能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