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凤仪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抱住,下巴抵在她发抖的头顶,轻声道:“好,你睡吧。二师兄陪你一起。”

胡砂没命地挣扎着,她真的要疯了,恨不能把眼前这人撕烂。

她张口就骂,自己也不知骂的什么,无数恶毒的诅咒从她口中滔滔不绝地钻出来,有些简直刻薄至极。

凤仪面不改色,只是紧紧抱着她,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哄一个哭闹的小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冷静下来了,疲惫地揉着额角,声音沙哑:“……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用手指扒梳着她背后的长发,轻道:“好些了么?”

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僵硬的身体很明显地告诉他:她非常厌恶这样。

“小胡砂,”凤仪不以为意地笑,“我想起你以前常唱的歌了,那个调子很熟悉,如今我才想起是什么。”

胡砂脸色阴沉地抬头,冷道:“我不想听。”

他像是没听见,合上双目,轻轻吟唱:“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人面依然似花好。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未成云雨梦,巫山晓。千里断肠,关山古道。回首高城似天杳。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故人何处也?青春老。”

这是当时胡砂无聊时常唱的曲子,她不过是怕自己忘了家乡,怕自己再也回不去,所以总是唱些伤感的词。到了今日让她再唱,兴许大半的词与调子都记不住。

他却记得。

胡砂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里面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想狠狠地挖苦他,嘲笑他,像他以前伤害过她一样,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践踏。

她冷冷说道:“不要玩这些花样了,我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

凤仪猛然抬头,眼中似是有怒意在凝聚。他的神情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隐约还带着一丝难堪、一份失落。

“你这样看我?”他低声问。

胡砂奋力推开他,厉声道:“你以为?起初你靠近我,就是为了水琉琴!为了它,你连师父都杀!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都使出来!没必要在这里软磨硬泡,这样只会让我更唾弃你!为了一尊水琉琴,你连做人的里子都不要了!”

凤仪脸色极难看,隔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胡砂……胡砂你的心里当真从来也……”

从来也没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动,甚至只有一瞬间,也没把他稍稍放在心上过?

没能问出口。

她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带着蔑然与鄙夷,低声道:“还在装!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你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卑劣又自作聪明的混账而已!”

他又感到一种暴躁,纷杂缭乱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纠结了他的内脏,隐隐作痛。

是他不对,总要忍不住对她好些,其实,应当把她毁掉的。真要从她身上拿水琉琴,他有几千种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从一开始,她心里就只有芳准一人,无论他对她多么好,她也不曾看他一眼。是的,他曾想过,要引诱这单纯的姑娘,她是那么好骗,他以为手到擒来,到头来却输得太惨。

连疼痛也是羞于启齿的。

起初只是满脑子想着要怎样讨她欢心,后来怎么就变成真正要令她欢喜?

那样一双漆黑的眼,倘若它们真正凝视自己,含羞带怯,会是何等模样?

倘若真真正正能拥她入怀,令她期待而悸动,又会是怎样的喜悦?

他的手指伸出去,触摸到的只有她的厌恶与抗拒。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笑吟吟叫着“二师兄”的小姑娘,被谁摧毁?谁把她变得这样美?

凤仪忽然动了一下,说:“唉,胡砂……”像叹息似的。

跟着,他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充满了杀意与怒气,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一样。

她在挣扎,她在反抗,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用锐利的爪牙伤害他。

可她真正伤害到的,是他腔子里一颗冰冷的心。刚刚虔诚满怀地露出些许脆弱的地方,立即就为她撕扯得血肉模糊。

凤仪近乎暴戾地压住她挥舞反抗的双手,另一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像是要把它折断似的,立即听见她痛楚的抽气声。

他想狠狠伤害她,报复回来,最好伤得她体无完肤,再也无法用那种轻蔑的神情来对待他才好。

她纤细的骨骼在手下发出几乎要碎裂的声音,也可能是他的错觉,碎裂的只是他心里的某个东西罢了。

某个他曾经轻视,以为势在必得的东西。

卡住脖子的手不知何时放轻了,渐渐下滑,带着一丝颤抖,掠过她身体的轮廓,将她紧紧抱住,像是要找一个安抚。

胡砂已是半晕半死,神智不太清楚,恍惚间眼角扫过窗台,只见一抹残阳如血,像极了他眼底的那种暴动阴郁。

他用力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把脸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全部投入她身体里一样。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最后任由它们蔓延到口边,变成破碎的声音。

她不是他的,从来也不是。

单是认识到这个他从不承认的事实,便觉得痛彻心扉,似是不能呼吸,眼里辣得不行,化成大串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得不到她,摧毁不了她。那么,要摧毁的只有他自己。

凤仪转头吻着她冰凉的耳垂,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贴着她柔腻起伏的身体,那里面像是藏了一团火,比御火笛唤出的火焰还要猛烈千倍的炽焰。

他的手腕有些发抖,顺着她的胳膊摩挲上去。

她身上那件牙白的衫子早已碎的碎、裂的裂,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因着方才被他掐住喉咙,全身脱力,半晕半醒的,恍恍惚惚。

他眼中有火在烧,还有大颗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忽然一颤,那颗眼泪掉在了她唇上,摇摇晃晃。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当月亮爬上天顶的时候,胡砂终于醒了过来。

觉得痛,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沙子,连呼吸都扯得肌肉被针扎似的。

原来还活着,没死,她以为自己会被他掐死。

她动了动,胳膊抬不起来,估计是脱臼了。他下手还算轻,没把她弄死弄残,可见是手下留情了。

黑暗里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要喝茶么?”

胡砂惊了一下,浑身僵硬地感觉到身边有个人坐了起来,跨过她下床,提了一壶冷茶过来。

她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喉咙很痛,也说不出话。

凤仪将冷茶灌进她嘴里,不等她呛咳出声,立即抽离,手一歪,满满一壶冷茶就倒在了她身上。

她打了个寒战,只觉他一双眼在黑暗里看来熠熠生辉,亮得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