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页)

只可怜了莫名,死得当真莫名其妙。

更可怜了凤仪,被折磨成了疯子,灰飞烟灭,连轮回都不会再有。

这一切恩怨,又要向谁诉说?谁能懂?

卑贱者的性命,或许就是用来践踏的。

胡砂闭上眼,面前仿佛浮现出凤仪似笑非笑的脸,眉目如画,那神情,凉薄并着狠毒,像是在说:我看你以后要怎样“幸福”地活下去。

她睁开眼,再闭上,最后缓缓睁开,凤仪的影子消失了。

无论如何,总是要活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肩头、心底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疲惫得很。

芳准将茶送到她唇边,轻笑:“不要皱眉了,过几日你我便要大婚的。想来你以前喝醉了只管我叫‘相公’,倒也不是毫无缘由。”

胡砂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昏天暗地,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他,却说不出话来。

芳准将木制雕花窗推得更开,庭院里一株梨花树,冰清玉洁,正要绽放的花苞,幽香微吐,皎白似雪。

他忽然道:“胡砂,我们一起过下去,只做最卑微、最快活的凡人。我们俩一起。”

说罢,回头笑吟吟望着她,灯光跳跃,他面如冠玉,双眸似水。

胡砂情不自禁,手中的茶杯翻倒在桌上。

那日芳准偷偷下山喝酒,回来的时候不光带了十几个酒坛子,手上还提着一个死人。

看门弟子见到便忍不住惊讶:“师叔!怎么带个死人回来?”

他拽着那人的头发,把他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脸一亮,道:“哪里像死人?分明还有气。”

这动作大了,那人发出一个哼声,稍稍一动—果然不是死人。

凤狄那孩子正在芷烟斋里练入定,听到师父回来的声响,便没精打采地出去迎接。

“师父,您回来了……”话没说完,一个臭烘烘的东西就朝他扑来。凤狄急忙用手接住—沉甸甸的,是个人,比叫花子还脏还臭的人。

他吓得急忙要丢出去,却听芳准吩咐道:“把他洗洗干净,找件衣服换上,醒了就带他来见为师。”

凤狄为难又嫌弃地看着手上那个叫花子一样的人,隔了半天,只能说个是。

好容易打来热水,把那人一身脏衣服脱了,狠狠擦洗个干净,连洗了三遍。这时再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开,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似是病得很严重,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裂得不成样子。

他取了点棉花,蘸水朝他唇上轻点,见他眼皮颤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模样,便低声道:“你觉得如何?哪里难受吗?”

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双目漆黑,竟犹如寒冰幽谷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并不说话。

凤狄被他看得一愣,这个人,有着与狼狈模样绝不相同的眼神。

“这里是仙山清远,我师父是仙人,是他将你带回来的,你不用怕。”

他轻声安抚,一面取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给他换上,手指不小心触到他赤裸的肩膀,那少年反应奇大,剧烈地一缩,露出警戒并着痛恨的神情。

凤狄又被他吓了一跳,到底忍不住脾气,急道:“你干吗?我又不是要吃人!”

少年没说话,自己飞快把衣服穿好。他身量修长,却比凤狄瘦许多,那衣服十分宽大,松垮垮的,越发显得他清癯如削。湿漉漉的长发是散开的,斜斜拢在一边,露出一个雪白的侧面,鼻梁挺秀,睫毛长翘,俊秀得像个女孩子。

凤狄先是翻了个白眼,但见他长得漂亮,心里又忍不住想与他亲近些,正要说话,忽听他低声开口道:“你不是说是你师父带我来的么?你师父在哪里?”

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带了一丝慵懒,撩人得很。

凤狄在肚子里抱怨一声,不太喜欢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嘴里却道:“你……你跟我来。”

芳准正在屋里看书,见凤狄带着那少年来了,便放下书,微微一笑。

“醒了?你身上受了许多伤,我替你治了一下,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少年还是不说话,双目亮得惊人,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道:“你就是青灵真君?”

芳准一愣:“不,我是……”

“我师父是芳准真人!你乱说什么?”凤狄向来护师,赶紧跳出来澄清。

少年眸光微动,垂下头,又道:“那……请问真人知道青灵真君在何处吗?”

芳准摸着下巴,将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阵,道:“青灵真君虽然设殿玄洲逍遥山,不过很少待在那里,他向来是居无定所、四处云游的。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认得他,找他何事?”

因着彼时海内十洲有邪教盛行,号称“屠神杀仙”,专门埋伏在散仙聚集处作乱。那些没什么道行的小散仙很容易就丢了命,厉害的散仙虽然不怕这些作乱者,却也嫌麻烦。

这位少年来历不明,浑身是伤,有妖兽撕咬抓挠出来的,也有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砍出来的,只怕不是什么善类。

到底还是小心为上。

少年垂头不语,开始装哑巴。

凤狄急道:“喂,我师父在和你说话呢!”

他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睫毛像浓密的小扇子,微微颤抖。

芳准笑道:“你既然不肯说,也没关系。先住下来吧,你受了伤,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对身体仍是个不小的损耗。凤狄,你带他去后面,收拾一间瓦屋给他暂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芳准也不在意:“凤狄,安顿好了之后,再去山下买些吃的。你……饿了吧?”

少年依旧沉默。

芳准不再多说,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凤狄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很不满意,路上一个接一个的白眼丢过去。待帮他收拾好房间,正要推门出去,忽听他在后面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

其实他人也不坏吧。

凤狄再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

少年就这样住下来了。

他很虚弱,根本不能出芷烟斋,外面的风雪会把他打折。他也很安静,能两三天不说一句话。

可谁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就算他不说话,像个影子。

他的眼睛太美,也太亮,总是沉默而专注地打量这里的一切,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好奇,还有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与沧桑。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闭口不谈,芳准也不问,倒苦了凤狄,想问不敢问。

少年住了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好像折一下就会断。

他总喜欢倚在窗下,将落在窗台上的杏花拿在手里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