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阙惊变 【并肩】(第2/3页)

我附掌而笑,戏谑道,“不错,但愿他再多几分慎重沉稳,切莫学少年莽撞。”

宋怀恩与我相视而笑。

回到房中,再也不能入睡,听着声声更漏,将两个时辰一分分捱过。

问了玉秀不知第几遍,从子时三刻数到寅时初刻,我与她俱是困倦不堪,伏在案头不知不觉竟懵懵睡去……待我被更声猛然惊起,推醒玉秀,一问值夜的侍女,才知已是卯时初刻了!

果真又捱过一天了。

望着东方微微泛白的天际,远观城头灯火,我只觉又是宽慰又是疲惫。

连日来,一直不曾安睡,此时心头一块大石暂且落了地,困意却再也抵挡不住。

阖眼之前还嘱咐玉秀,辰时一过便叫醒我,然而未等玉秀回答,我神志已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恬然无梦,酣沉无比。

将醒未醒之间,依稀见到萧綦骑着他那神气活现的墨蛟,从远处缓缓而来,竟走得那么慢……我恨不得狠狠一鞭子抽上墨蛟,叫这顽劣的马儿跑快一些。

“到了,到了,王爷到了……”梦中竟还有人欢呼。

我笑着翻身,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时醒转过来。却是玉秀拼命摇着我,口中连连嚷着什么,我怔了片刻才听清——

她是说,王爷到了。

身旁侍女皆喜上眉梢,门外传来侍卫奔走出迎的脚步声——果真不是在梦中。

我跳下床,扯过外袍披上,胡乱踏了丝履便飞奔出门。

袖袂飘拂,长发被风吹得散乱飞舞。这可恶的走廊甬道天天行走,怎么从不觉得如此漫长难走!众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顾不得仪态规矩,提起裙袂大步飞奔,恨不得生出翅膀,瞬间飞到他面前。

甫至大门,远远就望见一面黑色缬金蟠龙帅旗高擎,猎猎招展于耀眼日光之下。

那是豫章王的帅旗,所到之处,即是定国大将军萧綦亲临。

那个威仪赫赫的身影高踞在墨黑战马之上,逆着正午日光,有如天神一般。

我仰起头,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阳光,比阳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晕正中的一人一马。

黑铁明光龙鳞甲、墨色狮鬃战马、玄色风氅上刺金蟠龙似欲随风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是肃列整齐的威武之师,仿如看不到尽头的盾墙在眼前森然排开,又似黑铁色的潮水正自远方滚滚动地而来。

众人跪倒一地,齐声参拜,只余我散发单衣立于他马前。

晨昏寝寐都在企盼的人,真切切站在眼前,我却似痴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语。

他策马踏前,向我伸出手来。

脚下轻飘飘向他迎去,犹似身在梦中。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轻轻一带便将我拽上马背。耀眼阳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萧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个人。

“我来了。”他笑容温暖,目光灼热,语声低沉淡定。这笑容只有我看得见,这淡淡三个字也只有我听得见。整整五天的路途被他硬赶在此刻到达,其间披星戴月,忧心如焚,全军将士马不停蹄……我虽不能目睹,却能想见。

四目相顾,无需蜜语柔情,他来了,便已经足够。

豫章王前锋大军踏着烈烈日光,浩浩荡荡进入城内。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我共乘一骑,穿过欢呼迎候的人群,径直驰上城楼,接受脚下如潮的欢呼。三军将士欢声如雷,士气勃然高张,满城百姓奔走相庆,潮水般呼声远远传开,在城中回荡不息。这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狂热,仿佛濒临绝望的人终于迎来拯救万众于水火的神祗;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豫章王的威望竟至于此。

而此时此刻,我以豫章王妃的身份,与他并肩共骑,一同接受万众景仰。

这发自肺腑的欢呼,即便尊贵如皇族,也未必能得到。

这便是民心。

眼前一幕将我深深震撼,良久不能言语。

及至离开城头,驰返府衙,这才惊觉自己一直长发散覆,素颜单衣,就这样被萧綦揽在怀中。

而左右将领,乃至城下三军将士都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我顿时双颊火辣辣发烫,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慌忙将脸低下,不敢触到身后诸人的目光。

“你做什么?”萧綦诧异地低头问我。

我脸颊愈热,声音轻细得不能再轻,“你竟让我这副样子出来。”

身后诸将随行,相隔不过丈余,他竟朗声大笑,“你连整座城池都敢夺下,这时倒怕了羞?”

有低抑笑声从后面传来……我羞窘难当,再不敢接口与他调笑。

一回到府衙,我便跳下马背,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而去,心下暗恼,赌气不去睬他。

等我匆忙沐浴更衣,梳妆整齐了出来,玉秀说王爷已去了营中,并未来过这里。

我一呆,旋即苦笑。他自然是以军务为重的,日夜兼程赶来也未必是为了我。

黯然倚坐妆台,心下恼也不是,叹也不是。捱过了连日的惊虑忐忑,已是心力交瘁,好容易盼来了他,本该满心欢喜却又莫名怅惘……他不在时,我也独自一人撑过来,错觉自己刀枪不入;而今他来了,我便回复原形,只愿从此被他护在身后,犹如宁朔那夜。

一时间意兴阑珊,拆了钗环发髻,又觉倦意袭来。

这两日着实太累,我倚回锦榻,本想小寐片刻,不觉却又睡去。

朦胧间,有人帮我盖好被衾,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

我不愿睁开眼睛,默然侧首向内。

“不想看见我?”他的手指抚过我鬓发,语声温暖低沉,“之前是谁疯了一样奔到我马前?”

提及当时,我顿觉心软,睁了眼静静看他。

他眼底尽是红丝,下巴渗出湛青一层浅浅胡茬,满面都是倦色。

我再也硬不下心肠,伸臂揽住他颈项,幽幽开口,“到底几天没阖眼了?”

他笑一笑,并不答话,只将我拥住。

“王妃,此番你做得很好。”他正色望住我,“本王甚为钦佩。”

我一时愕然,未及开口,却听他话锋一转,厉色道,“可是阿妩,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也不屑拿你的安危,来换区区一座城池!”

“什么凶险不曾见过,即便謇宁王夺下晖州,我也无需忌惮。”他已是声色俱厉,“你本有机会全身而退,却擅自发难夺城……需知刀兵无眼,当日若有半分差错,就算我插翅赶来也捞不回你一个全尸!”

此时想来,当晚确是万分凶险,我也心知后怕,却仍坚持道,“可我们终是赢了。”

“赢又如何?”萧綦陡然怒了,“萧某身经百战,赢得还少么!区区一个晖州赢来又如何?可若是输了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王儇?纵然输了十个百个晖州,也不能……”